自古,盐的生产和贩运催生了与盐有关的城镇和道路。在中国西南的崇山峻岭之中,这些古道由盛产井盐的巴蜀地区出发,抵达云贵川藏的诸多城镇村落,它们影响着巴蜀地区的政治格局,也串接数千年的文化交流、经济血脉和民族风情,被人们们称为中国井盐的“大运河”。
在西方,古罗马帝国时期,从意大利通往地中海周边的交通网络畅通了军队调集和商品流通,也成就了一个帝国的辉煌,是谓“条条大路通罗马”。 但很少会有人想到,罗马大道的第一条大道就被称为“盐路”(Via Salaria),军队的报酬也用“盐”(salt)发放,soldier(士兵)和salary(薪水)两个词汇便源于此。
在东方,辽阔的疆域和盐矿分布的差异性使得古盐道十分繁多,从产地到消费,盐道好似一条生命线,融入了人们的生活,它没有茶叶的芬芳,没有丝绸的华丽,所以,人们记住了茶马古道和丝绸之路,却少有盐道的铭记。
这时,一支长长的马帮队伍行走在川滇古盐道上,一个把长衫高高捞起扎在腰带上,头顶斗笠,肩披蓑衣,手执马鞭的青年对旁边一个身披羊皮褂的汉子说:“在这古道上,我想起两个典故:一是伯乐与千里马,二是百里奚贩盐。在河东盐池到黄河渡口茅津渡的虞阪盐道上,骐骥见伯乐而长鸣,伯乐下车泣之,故伯乐在盐道上发现了千里马;而百里奚的运盐也体现出治国的才能,秦穆公赞叹他在‘任重道远以险’的盐道上,还能把牛养得膘肥体壮,必是一人才,后来他果成为秦国一代贤相。我想,这盐道上的良驹、良师、良相不但演绎出中国千百年来精彩的文化,也演绎出不知多少大大小小的盐行。”
旁边那汉子接着说:“是啊,你脚下的盐道在默默的延伸中,还以一种简单的滋味串联起不同地域的人文风情,尤其在四川云南的井盐产区,更体现出自然和人文的多样性,在这崇山峻岭中,你会发现,川滇南方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城镇几乎由盐产地串连,川滇黔之间的交通则是以‘盐都’自贡为中心的运盐大道所串联,连云南茶马古道上也深深打上了盐的印记。在这肩挑马驮的时代,这些盐道和一般商道没有明显的区别,青石路,马蹄印或者崖壁上的栈道断续相连,但是,连接这些盐道的盐井、盐仓、盐神庙、盐商会馆、盐镇等景观,叙述着一种不一样的盐情。”
那青年就是秀才刘虎子,那汉子就是马帮头易成天。他们一行赶着几十头骡马,从巴渝出发,翻山越岭,过河涉水,经历无数艰辛,带着蜀中盆地的丝绸、井盐、茶叶等杂货来到凉山脚下的西昌,在马道卸货又上货,沿着安宁河谷,向川滇边界进发。
虎子拉下斗笠说:“自进入凉山以来这么多天,怎么没下过一滴雨呢?”
易成天说:“我们就是选的这个季节上的路,在大小凉山以南直到云南全境,一年只分两个季节,就是旱季和雨季。从头年的11月起到第二年的5月底是旱季,基本上是不下雨的,你那斗笠只有遮太阳;从5月底起到11月底是雨季,这几个月之中三天两头下雨,路上泥泞难行,马帮多要歇着呢。”
虎子说:“难怪不得,天天大太阳,比蜀中热多了,不过晚上还是怪冷的。”
易成天指着茫茫无际的大山对虎子说:“你初次出来,尽量多了解一些这盐道上的风土人情,这川滇之间盐道的纵向山水,将四川盆地和云南高原分隔成迥异的风景,但生活在崇山峻岭中的古蜀先民和滇夷部落却在岁月里不断交融,形成了多元共存,和而不同的多彩景象。相对与中原,这里曾经是蛮荒、神秘、逃亡的边僻之地,也是王朝鞭长难及的领域。”
刘虎子说:“我在古书里看到,当年出使西域的张骞带回大夏(今阿富汗一带)市场见到邛竹杖、蜀布的消息时,早就想经略西南的汉武帝立即派遣使者以成都和宜宾为据点,分四路去寻找通往印度的通道,尽管遭遇到西南夷部落的阻挡,但是,汉武帝仍然坚定的‘指求身毒(印度)’。经过十余年努力,终于打通了成都至洱海地区的川滇古道,至东汉明帝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从成都通往印度的道路全线贯通,由此,一直被商人和少数民族所垄断的民间商道,成为大汉王朝权力掌控下的‘官道’,这就是南方丝绸之路。”
易成天说:“南方丝绸之路在川滇途经二线:西线称灵关道,从成都出发,经雅安,西昌,会理,到达大理。东线称五尺道,从成都经乐山,宜宾,昭通,昆明,到达大理。西线上的邛崃、蒲江、盐源、姑复、大姚、云龙,东线上的犍为、乐山、长宁、高县、珙县、兴文、筠连、盐津、安宁、牟定、禄丰均为盐产地,也许,在汉王朝开辟通道以前,盐邑间早已行进着人们交往的足迹。”
刘虎子问:“在川滇两省,有哪些城镇把盐道串联起来的呢?”
易成天说:“在川滇高山峡谷,许多并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理环境中,一些城镇就是靠盐业的运销聚合起来的,两省分界线上的盐源、盐边和盐津三个镇市,充当起川滇的纽带和盐业地理标志。”
虎子说:“我见史料上记叙,盐源盐业开采的历史很早,秦灭掉蜀以后,秦将张若即夺取此地,汉代设定笮县,以盐的占有而安定这里的笮族,三国蜀将张嶷与少数民族夷帅狼岑再次争夺,竟使盐泉一度荒废。到元代,忽必烈攻占大理后,在这里设润盐州,从此形成专因盐而命名的古道——润盐古道,主要干线起点从西昌的马道镇(马帮汇集之地)经盐源,到达宁蒗、丽江的。”
易成天说:“真不愧是秀才,脚不出门还能知道如此多的天下事!的确,在禄马堡古驿道的悬崖上,至今仍然保留着明代地方官朱簋手书题刻的‘润盐古道’4个大字。可见,食盐流通的古道上,不仅有驮盐的马帮,还有中原与地方以及民族之间因盐而战的铁骑,为盐马古道踏出了纷乱的回响。丽江到泸沽湖,还别有一番风景呢!”
虎子说:“‘津’字的意思就是渡口,‘盐津’就是专以运盐闻名的渡口,有**载道:‘秦开五尺道,汉修南夷道,隋造偏桥阁,唐建石门道’。自秦朝开始,中原文化、巴蜀文化、古滇文化在这里融合,四川的盐与云南的山货、药材从这里出入,前面那号称‘川滇第一关’的豆沙关(石门关)控制着川滇门户!”
易成天指着苍翠葱茏的峡谷说:“是啊!这古道上凹凸的马蹄印仿佛细数着时间的年轮。可以说,盐业开辟了南方丝路的先机,又成其为重要的组成部分。今天,盐津城经商的人们大多还说着盐都自贡的方言,便是盐道上文化迁移的‘盐证’。”
刘虎子一时感慨起来,吟道:“蜀云滇月共青山,梦里还家又出关!”
他们赶着驮马,带着马夫,在盐边小歇了一天,补充了粮油等食品,又从四川盐边县继续南行。
这天,他们渡过泸水,进入云南地界,沿山路向山顶攀爬,在一山沟长满竹林处,虎子忽觉胃里直翻酸水,吐出的尽是一股一股的清水。易成天见状说:“看来油水太少了,好在我在西昌就买了几筐板鸭,这东西肥美,正好解解馋!”说完他命人从驮马上取下一个筐子,拿出几只干燻板鸭,命马帮就地宿营,埋锅煮起板鸭来,一时山沟里飘出一阵肉香。
易成天又到竹林里砍了根楠竹,又锯成几截,然后在关节处打一个洞,把米从洞中灌进去,再到溪中灌进水,用稀泥封住口丢在火中烧。约半个时辰掏出,用刀划开,里面就是带着竹香味儿的大米饭,就着香喷喷的西昌板鸭,大家一时大开胃口,吃得直打嗝,之后,打开油布盖了货物,喂了牲口,点起篝火,美美的睡了一觉,第二天精神大振。
十几天后,他们进入云南中部地区,也是云南重要的盐产区,最有名的当属禄丰县的黑井和大姚县的白井。黑井是云南的盐都,易成天给虎子摆起龙门阵,他说:“相传在唐代,彝族姑娘阿诏牧牛于山野,发现黑牛在舔食一处岩缝的盐卤,人们开发后便把这口井称为黑牛井,阿诏姑娘也成了黑井的美丽化身,我说你虎子啊!说不定哪天也会碰到一个美丽的阿诏姑娘给你陪睡的!”
这话也真说到虎子的心上了,自匆匆出门以来,每露天睡在马鞍下的毡子上,就想起在周寡妇屋里的温暖,那蛋炒饭,酸菜汤,孩子梨儿的呼声不时映现眼前,把这千里跋涉的艰辛冲淡不少!
易成天接着说:“由于煮盐烧薪,黑井被称为‘烟溪’,但这氤氲的山谷也被诗意成古镇的风景——‘烟溪叠翠’,黑井在一片弹丸之地上浓缩出一方盐镇的图像,一口古盐井、一座盐神庙、一排作坊、一个会馆、一座牌坊、一座孔庙、一座石桥,一条古道,无论从山顶或者河口进入古镇,都能看见盐道上由马蹄踩出的的痕迹,这些若隐若现的凹凸,给黑井增添了一份莫名的感伤!”
“呵呵吆——马帮哥吆自在多呵,受辛苦也乐呵呵,颠高山,喝清泉,吃饭在山涧。呵呵吆——盐巴驮到禄丰县,再到昆明换银钱,挣得银钱养家口呵,余下吃喝醉梦田……”马帮中的马夫哥唱起了马夫调。
马帮转过山口,小路曲折回复,如白绢蜿蜒而下,直到龙川江边,易成天吟道:“曲径高山险,山峦欲接天,万山相对峙,一水送溪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