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殿武一惊，知这家伙竟怀疑起自己来了，沉下脸道：“你怎知我不进攻？现在军情不明，你怎么进攻？”

杨殿武带着叶监军赶到前军观察，见对面山上果有一队人马，大约有数百，心想：这姚志福、王巧儿之部原有两万之众，几经折腾估计也有近万，这几百人故意暴露在这里，莫不是掩护她的主力西去川北了？目前她也只有这条路了，东面有勒保的五万大军在等她，北面有王文雄的主力在堵，南面有我，巧儿是聪明人，一定带着大部队往西去了，留下这股小部队在这里吸引我，不如再做个姿态，保妻儿平安。

于是当着叶监军下令：“各部迅速前进，抢占山头，务必全歼敌军！”

那股白巾军边战边退，渐至山腰，杨殿武忽然发现敌军中有“姚”字和“王”字旗号，他想难道姚志福和巧儿真在这里，再一想：她既然要把我吸引在这里，当然要打主帅的旗号，人肯定不在这里，于是仍令部下进攻。

官军越往上冲，义军的抵抗越顽强，官军留下的尸体越多。眼见双方的尸体层层叠加在山坡上，杨殿武处于两难处境：撤军，监军在后看着，正是打小报告的材料，继续打下去不知还有好多士兵伤亡。正在犹豫之中，“嗖”的一支箭向他飞来，穿透他的铠甲，正中他的左肩，他翻身掉下马来，亲兵将他扶起，他被激怒了，“唰”地拔出刀来，一刀削去箭杆，带着箭头，领着亲兵疯狂地往上冲去。

这一箭正是姚志福射的，他见他的亲兵越战越少，这些亲兵都是他起义之初从家乡带出来的子弟兵，是最忠诚顽强的，眼见他们一个一个倒下，尤其是见到他的表兄陈锦山，也就是细妹子的爸爸，为了掩护他，被八个官军的长枪挑起抛在空中，他的怒火被点燃了，他拿起弓箭，正见一个骑马的将军在往这方向观望，便将所有愤怒浇筑在这箭上，用最大的力气，拉足弓向他射去。

巧儿在旁看得真切，欲上前去阻止，却被脚下的尸体跘了一跤，立即滚到山坡下，被摔昏了过去。

杨殿武冲到姚志福身前，二人战了十几个回合，姚志福见自己身边的亲兵已伤亡殆尽，就一刀把杨殿武的刀格开，跳出圈外，对杨殿武喊道：“素闻你杨家刀法了得，我今天有幸在此领教了，愿与你单挑，不知你可敢？”

杨殿武吼道：“我俩是在棺材里打架——死对头！现在你死到临头，我还有什么不敢的！”接着回头对众亲兵道：“我今天就和姚教主单拼了，不要诸位帮手，否则军令从事！”

接着二人再次交起手来，这次双方都拿出狠招，招招致命，刀刀相碰，火光四溅，铿锵有声，看得杨殿武周围的亲兵都不住赞叹：“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渐渐的，双方都有些不支，因为都是受过伤的人，尤其是杨殿武，箭头还在身上，一用力，血就不断地涌出，一阵一阵感到头昏。在这关键时刻，只见一员女将，头扎羊角巾，身披大红氅，如一团火焰飘到阵前，将二人隔开来，然后轻轻地对杨殿武说：“杨将军以前对我说过，我两对阵，你要效法晋文公退避三舍，现在不要你退避三舍，只要你把亲兵退后三十丈，我有一话要说，说后我们的事就了了，是死是活，我们各自决定。”

杨殿武回头对亲兵说：“我们今天就把我们的事来个了断，就请各位后退三十丈，让我们有个商量，借光了借光了！”说这向大家一一拱手。

待大家退后，巧儿一下向杨殿武跪下来，对杨殿武泣道：“巧儿这一跪，不是向清王朝下跪，是向杨叔叔下跪，是向以前侠义肝胆的杨叔叔下跪，但不是向杨叔叔求降偷生，巧儿是借机向杨叔叔跪拜当初救命之恩，这一谢之后，我俩的恩义也就扯平了：你的儿子我给你养大了，也让你认了，至于他的死活就任天由命了！现在我们都各自在为各自利益而奋斗，你不能放弃你的既得利益，我不能背叛我的教民，我没有第三条路可选，只有以一死表达我的意志，以报我的教民，请杨叔叔成全！”

杨殿武说：“你可以投降，我可以保奏皇上免你一死!”

巧儿跪地再拜了三拜，然后起身，对杨殿武说：“这话就不要再说了，巧儿决心已定，告辞了，望杨叔叔自己保重！”

说完扶着姚志福就往山上走，不再回头。二人一瘸一瘸的，走得很慢，走到山顶，巧儿撑着一颗小松树，对姚志福说：“你等我二十几年，我心里明白，现在去那边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了，我们到那边去作百年夫妻吧！”说着一撒手，纵身向悬崖下飞去，那大红的披氅展开来，像一只红色的巨鹰展开翅膀，飞向云层深处。

姚志福也蹒跚着走到悬崖边，对着云层喊道：“巧儿，我来了！”说着纵身一跳，像两只鸟儿相逐而去……

杨殿武赶到悬崖边，只见茫茫的云海掩埋了一切。

他耳边突然响起巧儿的声音,接着眼前又浮现他俩当初在重庆相处的情景: 他翻起身来弓着背，趴在床上，指指背上对巧儿说：“好好好，你要骑马马就上来，叔叔给你当马马！”那时，巧儿“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光着身子，当真爬上去，一拍他的屁股说：“好，马儿快跑，驾！”巧儿颠了几下屁股，将她那还没有发育成熟的胸脯贴着他的背，接着又翻身下来，笑得“哈哈哈”的，红着脸，点了一下他的脑门说：“还傻着呢！我要叔叔当男人，不是要你当马马，我要嫁给你，给你生孩子，生孩子，生好多好多！”而他却说：“你还小哇！等你长大了再来不迟嘛！”

他又看到他自己在醉酒状态中，把她当作美娟，破了她的处女身，第二天见着她的处女血还以为是她的伤口流的血，他叫她让他看看的时候，她羞怯娇憨地对他说：“还有什么好看的？事情都做了！整个身子都遭你看焦了。”

还有，为了掩护他，她把叶宝根引到长江边上，她最后跳了江，他自己在长江边上呼喊巧儿的声音也在耳边缭绕：“巧儿啊，叔叔真没用！对不起你，不能带你回老家，又不能保护你，你如有魂，就让大江带你回老家去吧！”

杨殿武突然看见巧儿在云层中向他大喊：“杨叔叔、杨大哥！杨大哥、杨叔叔！”他向云层招了招手，忽然一阵狂笑，又一阵大哭，霎时，口中喷出一股血来，然后仰天倒下，人事不省，亲兵们以为他中风了，忙将他抬回营去，军医将他身上箭头取出，上了刀枪药，服侍他静静睡去，众将方退出大帐。

待第二天，中军把拟好的《剿灭白莲教匪首姚、王二贼的捷报》奏章拿到中军帐来审批，却不见了杨殿武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