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无际去无踪,去与来时事一同。 杨馨在官道上发足狂奔,饥饿、疲惫、委屈、恐怖,各式的情绪席卷着她。终于她精疲力竭,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昏睡过去。直至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将她吵醒,一辆驴车慢慢悠悠的朝她驶来,强烈的求生意志,让杨馨挣扎着站起身,张开双臂将驴车拦下。 车夫勒紧缰绳,极为不悦地正想开口骂人,对上杨馨悲戚的深情,恻隐心起,说道:“此去章武县城,你要上车吗?” 杨馨咬着发白的唇,点点头,将怀中布袋打开抓了一把铜币就递了过去,车夫摇了摇头道:“两枚就好!” 接过钱,车夫上下打量着她,看着她惨白颓然的脸,想问什么,可是看她那般凄楚模样,又把到口的话咽了,将身后让出,轻声说道:“车厢中有水,你且喝些!” 杨馨舔了舔发干的唇,说了声:“多谢!”声音竟极其沙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爬进车厢,忙取过水壶,也不再顾忌是否干净,仰头便喝,随着喉头咕隆咕隆声下,杨馨这才感觉到腹中空空如也,随着饥饿感袭来,身体机能渐渐恢复,那颗压抑的心总算活了过来。 “走咯!”车夫一声吆喝,叮叮当当的响声又起,驴车缓缓向前驶去。杨馨坐在车厢中,虽没有窗户,脚也伸不直,半靠着后箱,一路走,一路颠簸,一会撞到头,一会撞到脚,颠簸的几乎想吐,可唯有身体上的不适,才能让她感受到真实。那山中的雾凇怪兽,那驿站简陋的小木屋,以及那和蔼的老头老太太,也许只是梦,也许真只是梦! 随着车颠簸的越发激烈,杨馨甚至好几次想跳车下来走,可看看路旁扬起的灰尘,不知道前路如何,心生胆怯,便又咬牙坚持。每一次身体上的痛感和难受,让她心中穿越来到另一个世界的真实感更加强烈。 不知过了多久,这颠簸终于停了,车夫吆喝道:“到喽!”杨馨迫不及待地跳下车,看着映入眼帘的城墙,心中顿时涌起了万般情绪:她穿越了,真的穿越了!这触手可及的城墙,这就在眼前的古代车夫,她忍不住在心中大喊:我是一个活生生的古代人了!从前、过去从这一刻开始就此忘了吧!让一切从“新”开始吧! 想到这,她的眼神已然坚定起来,一扫那颓然的神态。 此刻,在她眼前,是一座五米多高的城墙,城墙底部为灰黑色石墙,那巍峨肃穆的城墙上有两层阁楼,阁楼左右整齐的垛墙后隐约可见几名兵士,城墙正中匾额上题刻着章武二字,随着风吹日晒,匾额字迹有些暗淡,可那苍劲之感还是让人心生力量。城墙下,那宽厚的椭圆门洞左右两边站着两排穿着酱红色衣裤的兵士,身前片状铠甲,腰间配一把剑,右手里执一根比人高的长矛,好不威风。 只在影视剧里才看得到的场景,让杨馨激动不已,神采奕奕的打量着四周,一时忍不住想走近摸摸那真的铠甲,可突然对上兵士那犀利的眼神,再看看那冷峻的脸,杨馨顿时一慌,赶紧穿过城门,走进城里。 灰白的石板路,以城门为中轴,两旁全是错落有序的房屋,砖木的,纯木质的,各式各样一字排开。如水墨画般的灰白石砖墙,黑色的直线垂流瓦,再看那屋门前精雕细琢的门阙,杨馨不禁看花眼,嘴里不住发出啧啧的惊叹声,看看这,摸摸那,路上的行人纷纷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 杨馨看得兴起,忽对上路人向她投来的奇异的目光,想起自己的举动,忙羞愧的低下头,自己真是刘姥姥进城啊!什么都没见过!不敢再丢人现眼,也不辨方向,匆忙向前走,路过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耳畔嘈杂的人声越来愈清晰,原来不知不觉中她竟然走到了集市口。 集市前一坐高耸的塔楼,塔楼上竟有名兵士在瞭望。集市里传来热闹的吆喝声,杨馨跟随声音,兴奋地走了进去,立即被琳琅满目的东西吸引了。有卖韭菜、生姜、青菜、黍米等农作产品的,有卖木材、竹竿的,有卖橘子、栗子和山野杂果的,有卖酒、浆、豆腐的,有卖布、麻、丝、帛、动物毛皮的,还有铜器、陶器、木器…… 杨馨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心里嘀咕:这和现代的农贸市场也差不了多少啊!要不是这些人穿着打扮奇特,建筑古朴,那真是无法分辨我究竟只身何处。 突然一声特别的吆喝声吸引了杨馨的注意。 “问卜前程,一卦一卜……” 声音清朗,“卜卦?”杨馨顿时来了兴趣,连忙走过去看,只见一张小矮桌,桌前铺一块白布,桌上一角放了两卷竹卷,桌子当中放着个龟甲和八卦,桌边立着跟木杆,木杆上挂着的白布写了个“卜”。桌后跪坐着个年轻的男人,也穿着一身白布长袍。 杨馨看着这行头,心里一阵惊异,这天桥算命摆摊的,竟然还有模有样,想起自己只身一人,就连明天去哪都不知道,更何况前程,一时惆怅,来到矮桌前小心地问道:“敢问,这卦能卜什么?” 年轻人也不正眼看杨馨,只朗声答道:“一百钱一卦,先收钱,后卜卦。天地开辟,从前事、现在事、将来事。” 杨馨眉头微皱,看着那年轻人轻蔑的样子,那么拽的吗?心中已是极不舒服,不就一江湖骗子吗,有什么了不起,忍不住来气,心道,看我怎么收拾你!稍一琢磨,立时有了主意,挤出满脸诚恳,问道:“如果卦卜的不准该如何?” 年轻人不屑的答道:“若卦不准,愿收了这摊,为姑娘差遣!” 杨馨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约莫二十来岁,面上肌瘦,可双眼却炯炯有神,看他那朝天的鼻孔,杨馨不动声色,微微一笑,拿出一把铜币递过去,年轻人只斜眼一扫,不屑的说道:“二十枚!” 杨馨不由咋舌,自己坐了半日车才给了二枚铜币,这竟然要二十枚!怕他夸下海口“若不准愿为差遣”的话不作数,忙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此话一出,年轻人脸上神色微变,愣了愣神,却仍昂着头傲然道:“自是如此!所卜何事?” 拽的不可方物,杨馨看着他的样子更是来气,生平最是见不得自以为是之人,低头思索了片刻,淡然说道:“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何处?” 此话一出,文采斐然,年轻人这才知道眼前人竟然也是饱学之士,瞬间收敛了傲气,拱手作了一揖,道:“小娘子好文采!” 杨馨笑而不语,看眼前人被自己“文采”所折服,态度全然改变,毫无做作之态,对这人的讨厌顿时也全然没了,心想自己这现代人来到古代,那还不是满腹经纶,唬一个古代读书人还不信手拈来? 年轻人朝四方拜了拜,一脸严肃,让杨馨将二十枚铜钱放入龟甲中,随后拿出一个盛水的陶碗,陶碗边放上两块木块,迅速点燃三根稻草塞入龟甲中,抱着龟甲在木块上绕了一圈,又将龟甲丢入水中,随着嗤的一声,火光熄灭,青烟升起,便将龟甲拾起对着杨馨的方向摇了摇,可一个钱币也未掉入,年轻人“咦”了一声,又转了个方向再摇,变换姿势和方位再用力摇,还是没有铜币掉出。年轻人的脸色变了变,不甘心的再次旋转方向,四面八方一一摇动,可是不管怎么用力,龟甲里的铜钱愣是一个都没掉出来,年轻人脸色大变,极为惊诧,不管怎么用力,桌上还是什么都没有。 杨馨看着年轻人摆出的架势,惊愣在原地,跟自己想象的问卜完全不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年轻人,生怕看漏了任何一处,这是什么占卜,自己完全不明所以。 突然年轻人仰天长叹了一声,颤声问道:“敢问小娘子来自何处,又将去向何处?” 杨馨目光有些茫然,来自何处?又将去向何处?来的世界还能去吗?现在这个世界我又该去哪里?不知道如何作答,低头轻叹:“来时无际去无踪,去与来时事一同!” 听到这回答,年轻人手一颤,手中的龟甲“嘡”的一声掉落在桌上,站起了身,朝着杨馨九十度弯腰拜下说道:“小生愿追随小娘子左右!” 杨馨一脸惊愕,这是干嘛?我说错什么了?还是做错了什么,追随我做什么?开玩笑吧!于是沉下脸,冷冷地说道:“公子休勿说笑!” 年轻人却不直起身,依然鞠着躬,极其诚恳认真地说道:“小娘子乃天道之人,无卦无踪,恳请小娘子让小生追随。” 杨馨顿感尴尬,不知怎么应对,“天道之人,无卦无踪”几个字让她心里一颤,难道这人知道我是横空来的?难道这古代的占卜不是骗子?难道我大中国五千多年的历史,卜卦之术竟然那么神奇?无数的念头在杨馨心中回转,偷偷看这年轻人躬身的样子也不像作戏,自己本是一时兴起,被他不可一世的态度激怒,本想作弄他一番,怎会如此?该怎么收场才好?唯我差遣的话本是戏言,可是看着他诚恳地样子,毫不作伪,心里隐隐有愧,语调也温柔了下来,连忙说道:“公子先起来再说!” 谁知那年轻人语气甚为坚决,说道:“先生不答应,小生不起!” 杨馨急得一头汗,怎么办?怎么办?这是亲身感受电视剧情节了!本来以为这人不过是古代的江湖骗子,谁知这人的占卜似乎有些门道,现在更是准备收拾行李追随自己了!想那三国演义刘备忽悠关羽张飞也不过三言两语,难道自己这现代人凭着“文采”,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这古代文人折服了?怎么办呀?要是刘备告诉关羽和张飞当年我说什么中山靖王之后,全是忽悠你们的,不知道会不会当场就被砍死?天道之人与我何干呀!我就是一小学老师,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要是我告诉他会怎样?他会信吗?看他这样,完全铁了心要跟随我的样子,哎,怎么办呀!转念再一想:反正都穿越了,看他的样子,分明就是一思想迂腐的读书人,情绪全写在脸上,也不像坏人,在这什么都不知道的世界有个愿跟随的人,那应该也不是坏事吧?想通这理,杨馨小心翼翼地点头答应。 听到回答,年轻人这才起身,道:“小生刘歆,字子骏。敢问先生名讳?” 杨馨听着这文绉绉之词,连忙将名字告知,只是这读书人的字,自己一时半会还没想好,那也先将就将就好了。 那年轻人却恭敬说道:“先生名讳小生记住了,请问先生落脚之处,小生先行回家收拾行囊,稍时来寻先生。” 杨馨这才想到今晚落脚何处都不知,于是问道:“这里客栈什么名字?” “归云。” 二人约定好相会之地,年轻人竟立即收拾摊位向杨馨一拜转身便离去了。这突然的遭遇让杨馨心里有些不平静,逛市场的新奇劲也没了,心怦怦直跳,想着不如先去归云客栈再说。沿着外围,朝外走去,刚走到背光转角处,突然跳出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大汉,伸手拦住了她的路。杨馨心里一慌,“啊”地叫了一声,转角不是爱,却是一满脸胡茬的彪形大汉。这大汉似乎也被吓到,低沉地说道:“别出声!别出声!” 杨馨转头就想跑,奈何这转角处被这大汉伸手拦住,一股异味传来,杨馨心中慌乱,本能的大声呼喊:“救命啊!救命啊!”大汉一手拉住她,忙用力地捂住了她的嘴。 “救救救……”杨馨挣扎着,可这力量的悬殊,一切都显得那么无力。 正在杨馨绝望之时,突然两柄长矛直直地指着大汉的头,两名兵士手持长矛大喝道:“放手!”猛然接触到这冰冷的长矛,这大汉顿时泄了气,哪里见识过这场面,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忙说道:“兵爷饶命、兵爷饶命!” 兵士黑着脸道:“说,你干什么勾当!” 刚才的彪形大汉,此时却如同一只小狗,乖巧的跪在地上,颤抖地语无伦次地说道:“兵爷饶命!兵爷饶命!我……我只是……想将小女卖给给……小娘子为婢……卯时时……开市……便已……登……登记,可奈何……一日……无人相问……” 听到他的回答,其中一名兵士从袖中拿出捆成卷的木椟看了看,点了点头,二人朝杨馨鞠了一辑转身便离开。杨馨这才仔细打量早已瘫软在地的大汉,只见他虽满脸胡茬,可神色却十分憔悴,衣袍上均是破洞,裤腿上全是黄色泥土,一双草鞋破旧不堪,这分明就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此刻还在地上瑟瑟发抖,显然被吓得不轻,为自己刚才的惊慌失措引来兵士感到惭愧,忙蹲下身歉然道:“尊驾别怪,是我误会了!你的小女儿在哪呢?我们去看看如何?” 听到这话,大汉瞬间有了劲,生怕杨馨反悔,连滚带爬的站起身说道:“这边这边,小娘子跟我来!” 杨馨跟着大汉兜兜转转,来到了集市的另一边,一个小女孩蹲在墙边,看到他们跑着过来便叫:“阿爹、阿爹、找到贵人了吗……” 这大汉连忙拉着小女孩的手,不准她说话,将她整个人转向杨馨说道:“小娘子,这是小女,十岁,会做针线,会烧饭,会做杂物,会干农活,你看她的手,很巧的,您再看她的脸,不缺啥的,您看她的腰,好生养的,您要是不喜欢她,过上两年您也可以把她嫁给他人的……”杨馨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大冷的天,光着脚,穿着破洞补丁的旧麻布衣,脸虽有些黝黑,可眼睛却很大,心里很是不解,那么可爱的小女孩也舍得卖吗?问道:“这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大汉忙道:“是!是我女儿!小娘子若不信,门口兵爷那,做了户籍登记的!” 杨馨再问:“为何要卖她?” 大汉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奈的摇着头道:“我和小女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家中还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待哺的儿子,老母亲还在病榻,如果今日还未能拿到钱,那我全家老小恐怕都难活命。恳请小娘子买了小女吧!” 杨馨看着眼前的男人和小女孩,心里很是酸楚,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这可怜人竟哪里都有,偷偷擦去眼角的泪,忙掏出布袋,拿出一个金饼递过去,道:“这够了吗?” 看到金饼,中年男人一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接过连忙道谢:“多谢小娘子!多谢小娘子!” “你们快回去吧!”杨馨摆了摆手,不忍看这人间惨剧,转身就朝市场外走,没走几步,刚才的小女孩却追了过来,拉着杨馨的衣角,杨馨弯下腰看着她轻声道:“快跟你阿爹回家去吧,我不买你!” 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糯声声地说道:“求主人要了阿燕吧,我不要跟阿爹回去了,我娘死得早,妹妹还小,每天寅时我就得起床烧水干活。前几日我不小心得罪了大司农家二公子的管事的儿子,他说,再过两年,一定要把我弄到手。求主人要了我吧!求你了!”说着便要跪下,杨馨连忙将她拉起,看着她那恳切期盼的目光,想到这古代女人悲惨的命运,这小女孩回家日子应该也不会好过,既然遇到了,那索性还不如跟着自己吧!当下拉过她的手,心里一惊,这皮肤不但粗糙竟还有些刺手,这样的年纪,比班上孩子还小……心里有些酸,轻声道:“你要跟我走,那今后你不用叫我主人,也别自称婢,我们以姐妹相称就好。”。 这小女孩看杨馨答应,脸上露出了欢欣之色,忙甜甜的笑着应道:“多谢姐姐!” 看这小女孩竟然那么机灵!杨馨很是喜欢,想起她两天没吃东西,于是问过归云客栈在何处,便拉着小女孩前往。偷偷看着她赤着脚若无其事的笑着走,杨馨心中着实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