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 这归云客栈比起那日的驿站大的不是一般二般,门牌高悬,门宽三尺,进门后,约有两间教室大的堂室,正中靠墙处是个方形高台,围着高台摆放了二十多张小矮桌,正是午饭时间,却只零星坐着几桌人。 杨馨看着这些跪坐在矮桌前的人,突然意识到之前自己的盘腿而坐不合适。跟着店小二,拉着阿燕找了张角落没人的小桌子,也学着旁人跪坐下去。矮桌前虽然铺了席,可还是硬,当下人太多,也只好忍耐。再看阿燕,却怯怯的站着不动,杨馨知她心里顾虑,轻声的说:“燕儿别怕,坐下来,没事的!” 阿燕边坐下,边指着高台上一个抱着鼓,穿着花哨的男子兴奋地说道:“馨儿姐,那是俳优吗?” “俳优?是什么?”杨馨心道。看了看台上那个正在绘声绘色说故事的男子,立即知道了,这不就是说书先生吗?笑着点点头,夸赞道:“燕儿懂得真多!” 听到夸赞,阿燕脸上喜滋滋的。店小二却在一旁偷偷的打量着光着脚的阿燕,看她破洞补丁的旧布袍,刚露出一丝鄙夷,却对上杨馨投来严厉的目光,立即低头躬声道:“小娘子要来点啥?” 杨馨恼他看不起阿燕,横他一眼,冷冷的问道:“有什么好吃的介绍?” 店小二恭敬的答道:“甘豆粥是今日新熬、肉羹汤味美、饼饵是今日新做……” “肉?什么肉?猪的?”杨馨沉着脸,提高了声调。 店小二吓了一跳,忙道:“是的。” “除了肉不要,刚才你说的那些速度端上来吧。”杨馨这突然冷下来的样子不仅吓到了店小二,还吓到了阿燕。店小二小跑着去了,阿燕低着头抓着小手也不敢到处看了。 杨馨看到她那小样子,忙温和地说道:“燕儿不怕,我是生他气,姐姐不会凶你的。” “真的?”阿燕有些不信。 “真的”杨馨认真的点头,阿燕这才露出笑容,又继续东看看西瞧瞧。不多时只见两位店小二双手高高的举着托盘过来,恭敬的将托盘在杨馨和阿燕面前放下,说了声“小娘子请慢用”才离去。 看见吃的,阿燕有些兴奋,但看杨馨没动,伸出去的小手悬停在了半空。杨馨笑着说道:“傻孩子,放开了吃!把肚子吃饱!” 听到这话,阿燕兴奋的抓起饼便往嘴里塞。杨馨看她吃得香,也拿起饼尝了尝,焦黄的外皮,放到嘴里,有股荷叶香,糯糯的。再品品甘豆粥,小米、大米、红豆、绿豆熬成,这分明就是缺了糖的八宝粥啊。杨馨无限感慨,正在享受,突然被高台上“咚”的一声鼓声惊住了,台上穿着花哨的男子笑嘻嘻地看着众人说道:“诸位爷,接着给您说个尾生的故事,相传啊,这鲁国曲埠有个叫尾生的人,他与圣人孔子是同乡。” 听到这,杨馨心中悬着的大石落下了些,孔子、尾生,那这穿越并非架空的历史,这确确实实的是中国的某个朝代无疑了。于是仔细的听着故事“这尾生啊,年轻俊俏,有一日,他去梁地,在那里结识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这君子淑女眉来眼去的,交谈甚欢,便私下订了终身。但是姑娘的父母嫌弃尾生家境贫寒,坚决反对这门亲事。为了心爱的人,姑娘决定背着父母私奔,随尾生回到曲阜老家去。那一日,两人约定在韩城外的一座木桥边会面,双双远走高飞。结果啊,那姑娘没来,尾生站在桥上等,被涨起的河水淹死了!各位爷,您说这尾生是不是傻子?他还和孔圣人的同乡,是不是白白辱没了圣人的名啊!你们说对不对?” 听到台上说书先生嘲笑的声音,傻子这个词让杨馨实在有些不舒服,这尾生明明是中国历史上难能可贵的守信的人,怎么就变成了傻子。这错误的宣讲肯定要不得的,杨馨脱口答道:“不对!” 听到这声,台上的俳优“咚”的敲下了鼓,人群顿时安静,都被这声吸引了注意。那俳优一双鼠眼上下打量杨馨,猥琐的目光直勾勾地停在她脸上,笑谑地说道:“这位小娘子,哪里不对?” 杨馨循着他的目光,顿时来气,直接讥讽道:“井蛙之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便不想搭理他。 哪知这俳优一听这话,收敛了笑容,却不依不饶,极其无赖地说道:“我还道是哪里来的先生赐教,原来是个大姑娘啊!不知姑娘芳龄,许配人没,你说不对,今儿个你总得说出个理来,不然呐,嘿嘿……”人群一阵哄笑。 杨馨刚才一时冲动“不对”二字脱口而出,本不想和他一般见识,可是看他那贼兮兮的眼,说出的话,俨然是市井流氓,哪有半分读书人的样,再好的忍耐此刻也不禁火冒,怎么都得压下他的气焰! 杨馨站起身来,调整了气息,缓慢地绘声绘色说道:“诸位请听我细细道来,那一日,黄昏时分,尾生提前来到桥上等候。不料,老天突然发怒,满天的黑云,这大风啊把树都吹倒了,大雨啊越下越凶!诸位,你猜尾生在干嘛?他想起了与姑娘的信誓旦旦,他依然站在桥上!不多时,发大水了,滚滚的江水裹挟泥沙席卷而来,淹没了桥面,没过了尾生的膝盖。尾生,四顾茫茫,全是水的世界,哪里有姑娘的踪影?都如此田地了,你猜这尾生如何?他竟还是没离开!死死抱着桥柱,最终被活活淹死!话说这尾生被水淹死,你可知那姑娘为何不来?” “为何不来?”人群中喊道。 杨馨调整了气息,继续说道:“原来啊,那日,姑娘正要离家,谁知被母亲发现,知道女儿要私奔,那还了得,于是将她禁锢家中!那姑娘看着外面瓢泼大雨,心中实在挂念尾生,终于等到夜里,趁众人都睡了逃出家门,冒雨来到城外桥边,此时洪水已渐渐退去,姑娘看到了紧紧抱着桥柱而死的尾生,为了等自己心爱的人,他至死都没有离开!这姑娘抱着尾生的尸体嚎啕大哭,悲恸欲绝!这才短短一日,便阴阳相隔,这世间再也没有尾生的欢笑,再没有尾生的声音,再没有尾生的关切,再没有尾生的温度!二人一生一世不分离的誓言明明还在耳畔,可是尾生怎么就没有了?世间事还有比这更凄惨的吗?哭累了,姑娘竟抱着尾生纵身投入滚滚江中,和尾生终于永远的在一起了!” 杨馨扫视众人,发现有人眼中隐隐含泪,长舒一口气,心道:看来效果不错,我这语文老师想来不是白当,讲故事的基本功看来在这陌生的时代也是不错。”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诸位,你还觉得尾生傻吗?他信守了和姑娘相约不见不散的誓言,姑娘也信守了和他不离不弃的誓言。洪水来犯,他离开容不容易?他却用他的命坚守了一个誓言,请问诸位,有几人能够做到?这尾生还傻吗?他是用生命实现了孔圣人的‘言必行,行必果’啊!”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掌声,那俳优原本趾高气昂的,此刻却涨红了脸,悄悄溜下台躲到后院去了。杨馨暗想,自己这现代说教的本领放古代,看来效果还不错。也不再理会众人目光,大方坐下继续吃着自己的美食。 阿燕激动地不停夸赞:“馨儿姐好厉害啊!你的故事好好听!”杨馨摆摆手打断她的话道:“食不言,寝不语。吃东西时不说话,专心吃。”阿燕还想说什么,只得咽下。 这时,一个有些胖的中年男人来到杨馨桌前,想说什么却刚巧听到杨馨教育阿燕的话,于是背着手,笑呵呵地看着她。 杨馨隐隐感觉有些发毛,抬头对上这笑呵呵地脸,心里一怔,想着这人看自己吃了半天东西,尴尬地问道:“尊驾有事吗?” “小娘子好文采,好口才!”这胖男人称赞道。 杨馨摆摆手,谦虚地说道:“尊驾过誉了。” 胖男人笑嘻嘻地介绍道:“鄙人是这谒舍掌柜。小姓金,字鑫鑫。” “嗯,金掌柜!”杨馨不明所以,心道:客栈原来还叫谒舍啊,门口招牌就只有归云二字,真是搞不懂这些称呼,不过老板这名字起的好啊!金、鑫,那得多少钱啊!想到这,这才想到当日安顿之事还眉目,问道:“我姐妹二人准备在这住几日,不知每日食宿要多少钱?” 金掌柜揉了揉肚子,笑呵呵地说道:“小娘子这话真是让鄙人羞愧。鄙人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小娘子可否答应?” “什么事?你说?”杨馨诧异的看着他。 金掌柜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小心地说道:“鄙人想请小娘子在这说说故事,”顿了顿,偷瞄了一眼杨馨,见她表情没变化继续说道:“小娘子在这的食宿全由鄙人负责,不知道可否答应?” 杨馨皱了皱眉,摇头道:“我不差钱!” 金掌柜一听这话急了,忙道:“求小娘子帮帮鄙人,小娘子这故事说得好啊,今日之后定有很多客人慕名而来啊!” 杨馨又摇了摇头道:“那是你的事。” 金掌柜面色更加着急,眼看就差跪下去了,连声道:“小娘子,求您了!” 杨馨刚想拒绝,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小生觉得先生可以答应,先生的故事有启迪人心之功,先生不吝赐予,那将是这世间人之福!” 杨馨回转头,刘歆已背着手站在身旁,望向他眼中也满是期盼之色,再想到他话中的此世间人之福,心底触动,自己以现代人的知识来到古代授业,若是能留下些什么对他们的帮助也好过白白走一遭吧!态度不禁和缓,慢慢的点下头,对金掌柜说道:“行,我答应你!” 听到满意的回答,金掌柜连忙道谢,道:“多谢小娘子,鄙人这就去帮您安排客房,保证您满意!”金掌柜想着这人竟然不加条件,就这么答应了,可比原来的俳优好多了,心里捡了个大便宜,好生欢喜。 杨馨偷偷地打量着刘歆,发现这人只有跟他讲话的时候才是低眉顺目的,平时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傲气,心里想着等哪天得教教他才是。从卜卦时,这人似乎就已经知道自己不是这里的人了,但也不敢肯定,于是低声问道:“子骏,你这这世间人是何解?” 刘歆恭敬答道:“先生非这世间人!” 此话一出,杨馨心里一震,自己果然没猜错,当下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可阿燕还在一旁,只能先行忍下,看着阿燕说道:“燕儿先和金老板去收拾一下客房,我和你子骏哥哥出去买身衣裳。” 阿燕有些担忧,看着杨馨半晌才道:“姐姐不会丢下我不回来吧?” “不会的,你放心!”杨馨摸摸阿燕的头,叫小二找来金掌柜说道:“麻烦金掌柜先行帮我照顾妹妹,我去去就来。” 金掌柜还以为是不是有什么变化,听到是那么小的事,笑呵呵地答应着,阿燕这才放下心。 杨馨和刘歆二人走出了客栈,刘歆问道:“先生要带小生去何处?” “买衣裳啊!”杨馨边走边说道。 “小生还以为先生是骗小孩子的说辞。” 杨馨摇摇头说道:“你看她穿的是啥!可怜的娃!” 刘歆不解,继续说道:“可那应是先生之婢,素来只有婢侍主的,怎有主侍婢的?” 杨馨笑着答道:“她非我婢,你、我、她均是平等,大家都是独立的个体,都值得被尊重。” 此话一出,刘歆几乎要拜倒,大家都是平等,都值得被尊重,这在极其讲究尊卑的古代,这样的话无异于开天辟地惊世骇俗之论,可看她却如此平淡的说出,自己追随的人果然是圣人无疑,心下更坚定了追随杨馨的心。 杨馨不知他心里的起伏,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小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朝代?” “汉朝。” “汉!大汉朝!两千多年前!这穿越!”杨馨按耐住心中的激动,继续问道:“皇帝是谁?” 刘歆看了看四周没人,悄声答道:“先皇元帝刚驾崩,皇太子刘骜继位,是为汉成帝。” “元帝、新皇刘骜……”杨馨有些失望,还以为是汉高祖刘邦,汉武帝刘彻,自己是学文学的,只知道这些有名的皇帝,这元帝是谁也搞不太清楚。心下又有些不甘,继续问道:“有什么特别的故事吗?” “有。建昭三年正月,元帝派兵攻打匈奴郅支单于部队,大获全胜,还将郅支单于头颅挂于城墙示众世人,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听到这里,杨馨一阵激动,这句“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在几千年后的现代,依然让人热血沸腾啊!我大中华疆土,自古都是不可侵犯的! 不知不觉中,二人已走到成衣铺,成衣铺老板笑呵呵地招呼着:“小娘子里面看,各种丝帛布匹、裙、袍、襜褕、足衣、鞋履小店都备有,您要不满意,小店可为您量身而做。” 杨馨很是好奇,东看看西瞧瞧,这衣服裙子裤子、长的、短的、麻的、布的、丝的,甚至店里的衣裘也不过短短一件,不像自己的长及脚踝,摸上去似乎都没有自己身上的衣裘保暖,舒适。问过老板才知自己所穿竟是极品白狐皮所制,白狐本就罕见,再加上如此尺寸,更是难得,单这一件衣服至少可抵十座民宅。杨馨咋舌,难怪到哪里人家都对她那么尊敬,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看来山上遇到的那个少年不简单啊! 杨馨琢磨半天这汉代衣服,怎么看都觉得样式实在简单,最后只有那留仙裙让她喜欢,像极了现代的百褶裙,自己搭个上衣,似乎也没有那么古代了,于是为自己和阿燕各挑了几套,冬装、夏装、裘衣。看来不管在哪个朝代,这衣服对女人的吸引力都是无比巨大的。再看那鞋子,尖尖的鞋头竟是向上翘的,居然是方口,样子有些像小船。最贵的叫文履,鞋面是丝织,鞋面上绣了花案,价格不菲。布上只是绣个花就那么贵,杨馨有些不舍,于是为自己和阿燕各挑了双简单的皮履和麻布足衣,至少像现代的皮鞋和袜子。终于打点好行头,布袋中铜钱已去大半,杨馨心下感慨,这花钱如流水啊,自己还和金掌柜大言不惭的说不差钱,看来得想办法跟他谈谈工钱的问题啊。 店外的刘歆早已等得不耐烦,杨馨也是生平第一次让男人陪逛街买衣服,没想到耗时那么久,心有愧疚的将方才为他所买的裘衣递过去,笑着朝他吐了吐舌头道:“让你久等了!” 刘歆接过衣服,呆愣在原地: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收到来自女人的礼物,可是这女人不是先生么?哪有先生如此对学生的?是了,她才说的人人平等,每个人都值得尊重。 杨馨还以为他不高兴,又道:“别生气别生气!”刘歆忙摇头道:“小生不敢生先生气。”却也不解释心中所想。 二人走在回客栈的路上,杨馨突然问道:“这朝代什么最赚钱?” “赚钱?”刘歆一脸茫然,苦笑答道:“小生不知,小生家贫,靠给人占卜为生。” 杨馨兴致却一点不减,扳着手指算了算,这占卜一百钱,刚才的留仙裙是一千二百钱,还有那杂七杂八的一大堆,看来还是卖衣服划算些!当下胡思乱想的,随口问刘歆一些日常,回到了客栈。 还未走进门,阿燕便小跑着迎了上来,看见给她买的衣服,竟高兴得号啕大哭,杨馨看着她,摸摸她的头,轻声安慰道:“傻孩子,不哭,以后姐姐不会让你再受苦了!”刘歆站在一旁,看着杨馨,心下更是敬佩。 三人一同走入后院,后院竟是两层阁楼,一个极大的天井,天井中种着两棵繁茂的榆树,园中四角各放一个大圆水缸,极长的回廊将四面房屋连接。 刘歆看着园中布置自言自语道:“中庭土,庭中树,火塘东,门柱金,财如水聚。” 阿燕听着刘歆念的话,却一个字也不懂,想发问又不敢,强行忍下好奇。这一幕刚好被杨馨看到,于是她也轻声应道:“子骏是在说这个后院金、木、水、火、土,五行皆俱,这水缸起到聚财的作用啊!” 此话一出,刘歆当下心中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杨馨,几秒后又释怀的笑了。心中起伏很快平复,杨馨也不追问,她心里知道要征服一个极自负的人,那自然得用他擅长的让他钦佩。这占卜风水易术本就玄妙,可是现在看来,自己这现代人知道的皮毛,已经把这个古代的算命先生唬得一愣一愣的,现在他应该已经把自己当成什么都知道的神了吧,也不说破。。 走入客房,竟有两室。杨馨有些不可置信,这套房原来自古就有啊,虽没有沙发茶几电视的,可是小桌子,席子,榻,盆、镜竟配得齐全,后室布帘后竟然还有个大木桶沐浴用。阿燕第一次见那么豪华的房屋,激动的四处摸。杨馨想起自己才见也是这般模样,才一日,心境却已全然不同。看刘歆似还有很多事想问,心下知道不可心急,总得留些神秘面纱。于是安排店小二打水来沐浴,刘歆只得退去。 泡在木桶中的杨馨闭着眼睛回顾这两日的遭遇,真的是恍若隔世。不应叫恍若,自己确实是来到另一世,只短短两日,却发生了太多让人难以承受的事,那被烧毁的驿站,那和蔼的老头老太太,正在自己完全不知道如何的时候,幸好现在身边有了两个人陪伴,那让人窒息的过往就此忘了吧,从此可以不再那么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