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西厢，顾九九刚饮下苦楚的安胎药，魏嬷嬷利落地将梅子捧给她，她双手微抖，抓了几颗梅子，塞入口中。

自从有身子的事情被府里知晓后，她就被圈在这方寸大的府内，不许踏出半步。

明面上说是为了她保胎安胎，其实是为了顾府和他顾阿宁的面子吧，顾九九冷笑一声，因有了身孕，又总不见日光，脸色分外苍白，她扭曲着五官，勉力扯出一个笑，在昏暗的烛火下，愈发瘆人。

听说，顾阿汝今日去花灯游湖了，而自己的上元节，却只有眼前隐隐灭灭的一盏烛火和一个老嬷嬷相伴，顾九九轻咬着梅子，酸意从喉腔渗透进肺腑，刺得嗓子一阵楚痛。

可身体的痛楚却远及不上她心里所承受的折磨，她已恨透了顾阿宁和顾阿汝，还有自己那个不争气，竟在这紧要关头病倒的母亲。

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心里烦闷难耐，哗地一下，将桌子上的药盏推翻在地。

“姑娘可要仔细自己的身子，莫生气了，对您肚子里的小少爷不好啊。”

魏嬷嬷从袖口拿出一封信，顾九九读信时总能开心一些。

顾九九一把夺了过去，在烛火下展开。“是方公子写的吗？”

自被圈在府中，每隔几日，方思那边就会送信过来，安抚她的心绪，她亦愈发坚定了自己要嫁过去的决心，她的心被寂寞，妒忌折磨得千疮百孔，而方思的信成了唯一的安抚。

她缓缓展开信“方大人与南藩合谋诸事败露，二月初八，倚河楼问月阁，相谈要事，事关方府存亡，万莫爽约。”只见信上字体歪扭，像是学字不久的孩童所写，落款则是胡语。

顾九九瞪圆双眼，皱起眉头，嘶哑着嗓子道“这是给方郡守的，怎么会送到这儿？”

“这信在门口放着，老奴以为是方公子让送来的……难道是郡守大人那边送错了？”

送错？绝不可能送错！这种机密之信，怎么可能出这么大岔子错送到她手中？顾九九大脑彻底空白，是何人有意将信给了她？为何要让她知晓此事？信上所写方府与南藩私相勾结可是真？若如此，自己嫁过去，岂非……

顾九九忽而转身向着痰盂干呕了几口，似喘不上气一般，她吩咐魏嬷嬷将窗打开，大口大口喘息着。

顾九九按了按自己的胸腔，喃喃道“二月初八，二月初八……”她一把抓住魏嬷嬷的手，指甲快攥进魏嬷嬷的肉里，魏嬷嬷从未见过她这般失态，吓得愣在原地。

“二月初八，我要出府，我一定要出府，嬷嬷，你帮我安排，我要去倚河楼，我一定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嬷嬷看着顾九九，忍不住落泪“姑娘，少爷吩咐过……”

“少跟我提他，你以为他有为我打算过？嬷嬷！嬷嬷！我必须要去，如果不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便是死也不能瞑目！”顾九九边哭边喊，“嬷嬷，我是您一手带大的，您看看我如今的样子，如果我不能嫁入方郡守府飞上枝头，一切就完了，就都完了！”

魏嬷嬷点点头，呆呆地退后两步，若顾九九完了，那她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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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过后，这偏远的南城愈发热闹起来，人人都敏锐地感到，这南城是风雨欲来，乌云压境，百姓们总是三三两两聚在茶楼，客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议论最多的，则是两件事，一件嘛

“范碧茹上元欲图推姑娘落水之事，在南城已闹得沸沸扬扬。那张婆子的儿子是个识时务的，府衙前，非但将范碧茹如何收买他，如何谋害姑娘，说得清清楚楚，甚至范府这些年如何仗势欺人，囤积居奇，戕害无辜性命，凡他所知，也都一项不落地细数了一番，倒比咱们想的还要细致些。

可范碧茹竟试图倒打一耙，说是咱们刻意指示张婆儿子诬告于她。还说那镯子是当年请张婆说亲时所赠，幸而，被人识出那是脂银斋年前出的时兴独款，近日范碧茹常带着，可见她满口谎言，无一句可信。”

“这些腌臜事虽非张婆他们亲眼所见，可亦绝非空穴来风，范府在南城行事从不收敛，大家都看在眼里，如今哪里能这么轻易推脱掉？”阿汝轻声道。“张婆儿子，不过是一个口子，只要口子敢开，那后面的惊涛骇浪便堵不住了。”

“姑娘说的是，墙倒众人推，这些年和范府积怨深重的百姓，皆去府衙前跪告，这些日子，府衙前竟比集市还热闹，如今不仅是他们范府，连方郡守都牵扯进去了。”

翠珠为阿汝煮着茶，烟气袅袅蒸腾，阿汝歪靠在塌上，瞧着手中的书卷，淡淡道“若非方郡守这些年对范府种种恶行视而不见，又怎会到今日这般田地？”

“正是说呢，如今范府恶贯满盈，罪行昭彰，已是板上钉钉，反倒没人愿意理他们的哭闹。倒是方郡守，如何处理范府，成了南城万众瞩目之事。”

“这方郡守可真糊涂，如今还要包庇他这些扶不起来的亲戚不成？”碧儿端了时下的果子进来，坐在她们身边道。

阿汝垂着眼，轻轻勾了勾嘴角“他可不糊涂，这些年，在南城扶植了多少势力，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是范府之事，如果他处理重了，难免寒了人心，这些人虽倚仗他，亦扶持他，唇齿相依。若范府受了重刑，日后这些人认为方郡守弃车保帅，必然内讧，而且，他们定不敢再如以往那般张狂行事，他们收了手，这些年费心经营的势力范围，难免会由旁人接手，不知方郡守可会心甘情愿让出去？但，若处理轻了，又如何面对悠悠众口呢？”

“只怕，面对不了悠悠众口，他也不愿意从自己身上割肉，不见南墙不死心。”翠珠笑道。

阿汝抬起眼眸，娇娇看向翠珠，蹙着眉道“那他们议论的另一件呢？”

翠珠轻咳了一声，低声道“大家都道，顾府大姑娘，当街被一男子抱起，还赖在人家身上，半日不肯下来。”

翠珠觑了两眼阿汝的神色，继续道“说是，姑娘亲事无望，试图赖上一位丰神俊朗的公子哥儿。都在猜测，那位公子到底是谁？”

“……”说完，只见阿汝彻底将脸埋在了袖子下面。

赖上他？明明是他先动手的好吗？

“姑娘，我瞧着经过近日之事大家对姑娘倒恶意少了不少，说着，也只是当作玩笑，不过是对姑娘的婚事上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