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香后,几人便回去睡了,三更时分,屋外头夜色沉沉,雨珠子越落越大,轰雷阵阵。
阿汝听着雨声,半夜辗转难眠,不知什么时辰起夜一回,却遥遥看见对面的烛火未歇。那颀长身影立在案边翻着书卷,仿若不知已是深夜。
阿汝转身回到床上继续辗转,及至黎明,终于睡了下去。
睡梦间,总仿若那身形就立在她床侧的书案边,默默翻着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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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第二天黎明雨势退去,天边便放了晴。
一整日都要去抄写大摞的经文,作为祈诵的诚意,没能贪睡几个时辰,阿汝便起身,由着翠珠,碧儿,为她梳洗,沐浴,静手,更衣。
因是在佛寺,她捡着雅静的衣服穿,一身月牙白掐花素裙,不带配饰,不抹脂粉,如若净白含粉的海棠,清新淡雅却含羞带媚。
藏经楼常供香客览阅抄经,今儿却人烟稀少,阿汝领着碧儿欲上二楼,原来,白邙负剑立在楼梯口,阴煞煞的模样,吓走了不少人。
看来是有人要在楼上处理要事了?阿汝领着碧儿欲转身回去。
“姑娘,请。”白邙却让了半身,低头敬着阿汝。
藏经楼,排排书架落地,卷卷珍藏经文摞地整整齐齐,类目明晰,果然文雅清静,是个静思的好去处。
阿汝穿过千万书典向里走,靠窗处一柳木案桌,纸笔完整,似是早早备好,翠珠和碧儿悄悄捡着地方落了座,安静抄经。
阿汝细瞧着桌上放的经文,心经,金刚,地藏,倒皆是平常所颂,只是这字迹飘逸斐然,浑然天成,想必是书法大家所写,怪道,素日里常说,承安寺庙小菩萨多,看来确实不虚。
正醉心于这卓然字体,忽闻男声轻嗖了两声。
一抬头,才发觉隔着红木珠帘,楼英正襟危坐,低头在素纸上写着什么。
这位置恰是在对面,只需抬头,便能瞧见彼此。
晨光下的楼英轻弯着嘴角,阿汝第一次见他笑意爬上眼角,温润如玉,竟与他素日清冷孤傲的气质卓然不同。
楼内静得出奇,阿汝仿若能听到自己的心意。
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阿弥陀佛,非礼勿视呐。
阿汝念念有词的低下头,打定主意,静心动笔。
及至写得手腕微酸,才略停了停,翠珠附耳说要去准备斋食,静静退出去。碧儿早在桌边一歪一歪地打着瞌睡,这会儿竟已全然坠入梦乡。
忽听见珠帘轻碰噼啪几声,忙又抬起头,原来白邙不知何时进来,她竟丝毫未察觉,此时正附于楼英耳边轻言,阿汝断续间,听得“南藩……郡守……埋伏……”
阿汝皱了皱眉,好奇地挺直腰,疑惑地循着二人视线望出窗格去。
原来目所能及的那山坳间,竟有两军对峙,赤衣军已被黑衣军前后夹击。
阿汝细瞧又发觉不对,那后方黑衣大军步步紧逼,赤衣与前方黑衣被逼无奈,慌不择路地向山坳间退回,直到彻底没入崇山峻岭间的低坳。
不出意外,待全部退入谷中,山间处处所伏奇兵皆显露出来,作势举箭,山坳中的众人瞬间已成瓮中之鳖。
今日雨后初晴,土地上仍是泥泞,被困死的军士,绝望地瘫在泞地上,有跪降投诚的,有拼死想突破重围的,可一切都成徒劳。
突然,为首赤衣将领的束发铜盔被掀翻在地,想必是被一箭射落。
至此,这场围歼,便以极其迅速,滴血未流的方式,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可克敌制胜的越迅速,往往越需长期缜密的铺排,尤其如眼前这种敌我不明的形势。
阿汝这才发觉,从这藏经楼能清晰看到大片南城与南藩的交界之地,亦是这场围歼的最佳观赏地。
所以,他是为此,才频繁来到这里?
阿汝将视线缓移,白邙又不知何时退了出去,而楼英定然瞧着这场迅速的围歼,似是轻松了口气,流露出片刻的释然,接着眼里又意味不明起来,隔着珠帘看不清,但看着他一下一下捻着手中的绿玉扳指,依稀感受到他复杂地情绪在悄然升起。
看到那些人束手就擒,绑缚而归,楼英终于转回身来,不知无意还是刻意地望向阿汝。
阿汝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将军,快要离开南城了?”
言语中隐隐的落寞那般无法遮掩,连阿汝自己都惊了一跳。
楼英略含意外地望着她,这意外里有几重是对她只从这寥寥几眼便做出这样精准的判断,有几重则是对她言语中并未掩饰的失落。
不回答,又不回答,若非听见过他那把好声音,阿汝着实要觉得他是个哑巴了。
阿汝无奈,抻了个腰“坐得好乏,去翻翻经卷。”果然给这冷场高手递话头,是诺大的错误。
阿汝躲到书架后轻轻跺了跺脚,一边为自己言语中难掩的情愫懊恼,一边透过排排书架,瞧着楼英伏案抄经,竟能好似什么都未发生一般?
阿汝揉了揉站得发酸的小腿,终究熬不住,乖乖坐了回去,惫懒地靠在一旁的窗格边,歪着头疑道,难道,竟真有人不会累的吗?昨夜到现在,便将近一日一夜了,他就这样坐得直挺挺的坐着,可曾正经睡过片刻?瞧着楼英蹙眉书写不停,面如冠玉,眉如墨画,从这个角度瞧去,更是好看,他握笔的手轻轻晃着,风吹珠帘轻摆,不知瞧了多久,竟觉得眼皮子乏了,想抬也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