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的风和煦一吹,冬日的严寒便散去了。
苏氏却在这喜气未散的年节里病倒了,府里上下折腾不停。
阿汝知道苏氏这病,是存着惊,存着忧,存着悔,存着恨,存着不甘,五感交集怕是不那么容易好,而症结都在顾九九一人身上罢了,只是顾九九铁了心要往南墙撞,这症结便成了死结。
前日里,苏氏正经把三个儿女唤去,央求般地嘱咐阿宁,一定不能在嫁妆上委屈了顾九九,让郡守府再看低她。
“自你父亲去世,家里田地卖的七七八八,如今只剩下南门那一处,我想着放到九九名下,也算是她的梯己进项。阿宁,你是要往上京去的,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苏式说完,略将眼神偏向阿汝,似是等着她开口。
阿汝颔了颔首,不去理苏氏的目光“田产地产阿汝一概不要,我想要那间父亲旧日用来看诊,如今赁出去的铺子。”
苏氏眼里还是闪过了一丝不满,顾阿宁抢在她前先开了口“如此,倒委屈了长姐。”苏氏反倒不好再开口讨要,好在如今收的租子,大部分是从田产上所得,那间铺子赁出去却不值几个钱,只能咳了两声,不再去提。
昨儿,阿汝禁不住烦,过去给苏氏看了脉,脉象杂乱,瞧着确实不乐观。
阿宁婉转言语间,便是要去求苏显,阿宁清楚,若要请苏显,阿汝开口或许还尚有些作用。
阿汝却很是怀疑,自己在此事的分量,不过,既推脱不过,只得看在阿宁面子一试。
恰巧今儿是阿汝回诊的日子,姐弟二人便一同往城南驿馆去,驿馆里不似上次那般冷清,来来往往的人挤了一团。
瞧见阿汝,馆驿里的老倌上来打了个千“顾姑娘,苏大夫已走了,留了封信给您。”
阿汝诧异地和阿宁对视一眼,见阿宁眼里满是失落,亦无法子。
阿汝翻开那信细读,不过是叮嘱她用药事宜,另表自己功成身退,已复自由,云云。
阿汝有些无奈,仿若自己便是那牵扯住苏显高飞的绊脚石,如今,终于得脱,言辞间透露着少见得欢欣。
正读着信自顾自感慨时,乌泱泱一群人,慌张张冲进驿馆,士兵甲卒当先,差役小厮在后。
惊得驿馆里的人皆敛声,默看着热闹。
那大腹便便,头裹方巾的管家,站在轿子旁,附耳听着里面的人嘱咐了几句,便走进来,环顾了一周,眼神凶煞地落在那老倌身上“苏大夫住在哪里?”
阿汝瞧着这人有些眼熟,细想之下忆起,他便是方郡守的管家,又看那轿子规制不凡,看来,那轿子里坐的,不是郡守夫人便是郡守本人了,这样气势滔天,不知那府里又出了什么乱子。
老倌皱着眉,上前道“李总管,来的不巧,苏大夫,昨儿已离了南城。”
“放你娘的屁,让他出来见我。”那总管不信,强行带着人便要进去搜检,老倌拦着不让。“今儿他想来也得来,不想来便将他捆来。”
“不得无礼。”僵持了好一会儿,方郡守还是下了轿。
阿汝抬头,见方郡守发丝有些凌乱,似是没顾上整理,衣摆袖口还遗着酒渍,未及更换,几日未见,苍老了一半,举止间流露着疲态。
方郡守进来看到阿宁二人,也是一怔,旋即勉强笑着和阿宁打了个招呼,阿汝亦向他纳了个福。
方郡守瞧向阿汝的眼神略有些殷切“听闻,顾姑娘日前病重,如今已尽好了?”
“谢郡守记挂,劳苏大夫费神,病已好了大半。”
方郡守扯出嘴角笑意“姑娘既与苏大夫熟稔,可否引荐引荐?”方郡守略尴尬地咳了声,又继续道“拙荆,昨儿不知怎的,突然惹了大病,不省人事,也不见好,府里大夫束手无策,只得,来请苏先生了。”
“苏先生,却已离了南城了。”说着,阿汝将手中遗信递到方郡守手中,“我也是今儿来回诊才知道。”
方郡守眼里的绝望并不亚于阿宁眼中的悲痛。
阿汝看着方郡守年过半百,就已略显苍老的身形晃了晃,戚戚然转身离了驿馆,倒是没想到,这方郡守与夫人竟这般情意深重吗。
看着郡守府的人又浩浩汤汤走远,阿汝亦回了府。
顾九九听闻方夫人病重,小脸上更是愁云惨淡,她与方思的婚事定在了二月十日,恰是清明节前,还有月余,若这档口,苏氏与方夫人真的西去,为了守孝,她这婚事,便要一拖再拖。
到时候她大着肚子,生下未婚子,等着她的便是汹涌而来的漫骂和讥讽,她又怕又悔,绝不允许自己走到这一步,这样一切就都完了,她跪在佛像前一遍又一遍地祈福,还遣了人买那人参肉桂送往郡守府,倒是比对苏氏还要殷切些。
……
又过了两日,南城的雨淅沥沥地开始下,虽还夹着细雪,但这气候已可以换上春装了。
因下着雨,阿汝倦在屋内不愿出门,陪着翠珠一起描花样,却不大能静下心。
阿汝若有所思地将花样搁在一旁,卧在窗前,一只手支着脑袋,呆呆地看着檐上的细雨挂成珠帘往下落。
自从知道檐儿飞去的是楼府,她是有些生气的,若真是楼英所为,他这般求娶,退婚,又示好,来来去去,是欺负她无人可倚,任凭他采撷不成?难道她便是那路边的无名花,高兴时,采来观赏,不高兴时,便是踩一脚也不放在心上。
“是不是真的如范碧茹所说,我如今已成了南城的笑柄了?”阿汝娇哼一声,仰面朝天躺回榻子上。
翠珠和碧儿倒是一愣,阿汝素来不在意外面的风言风语,如今怎么倒为此烦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