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贴,交生死,换余生,便是夫妻白首之意。
楼英再于婚事上无心,亦不能将这东西随意付与他人。
这些年来,楼英真正被人拿捏住的次数屈指可数。无论是官场还是战场,即便是立于危墙之下,他也总有办法扭转乾坤。
此番,倒真的被一个黄口孺子拿住了。
怪道圣上如此看重于他,这顾阿宁倒是一个有本事,敢做事的,想自己十五时,已阵前杀敌,战功累累,这顾阿宁新科新宠,又怎会逊色于当年的自己。
日后这朝堂之上,倒像是要有一番新气象了。
按理说,被这顾阿宁阴了一着,该当气不可耐,以往,以他的脾性,或是雅招,或是损招,早就招架回去了。
可是,自知道,她便是顾阿汝,便是他未过门的妻,面对顾阿宁的刁难,他竟有些……甘之如饴,心里憋着的那口气一下放松下来。
阴差阳错,兜兜转转。
自己若再如现在这样,避着这桩姻缘,便是真的不识好歹了。
乌嬷嬷立得腿有点发酸,但这事情办得着实窝囊,前两日楼英闭门不出,今儿,出了屋子便听到这样“破天荒”骇人的“好消息”,不恼才怪。
乌嬷嬷也不怪楼英将她晾在一旁,只是想起那顾府的霸道样子,就恨地牙痒痒。
她抬头,瞧了瞧楼英的脸色,好像不怎么好看。
委屈道“是老身大意了,将军要怎么责罚,我老身受着,但是那顾府里,竟是些拜高踩低的……”
楼英拧了拧眉头,似是不愿意听下去。
乌嬷嬷愤懑难当,怕又恼得他忧心,忙闭了嘴。
半晌,楼英悠悠道“嬷嬷休息去吧,这事不用再理,这位顾少爷,我自会去应对。”
“应对?怎么应对?嬷嬷对顾府,藏着偏见,表哥不能尽信,我在那顾府里前后三日,顾阿汝,却与她那继母妹妹不同。”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就不信,那顾阿汝能是个知书达礼的。”乌嬷嬷气道。
“表哥亦不是温文尔雅啊,这会儿子,倒要求人家知书达礼?”
楼英嘴角轻颤了颤。
池纤纤还不罢休“顾家正在盛时,哪里来的覆巢之说?那顾阿宁又正得圣宠,怎会如嬷嬷所说这么不堪。”
“状元郎可是秦太傅门生,正是因为远了顾府这腌臜地,才能出淤泥而不染,那顾阿汝怎能同日而语?”
“所谓物以类聚,若顾阿汝真那么不堪,顾阿宁亦不会对她这般敬重,顾阿汝养了只叫檐儿的鸽子,多年来与顾阿宁飞鸽传书从未断过,可见二人情分深重。”
池纤纤转向楼英,撒娇道“表哥,你可是那顾阿汝的救命恩人,若放下身段,饶个错,再说将她娶回来之言,她未必会不应。”
“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迷?什么救命恩人?为何还要去求娶?我楼府是不要脸面了吗,上门去讨没脸?”
“那日顾阿汝落水,便是表哥救的,要我说,这缘份是注定的!”
“原来那天,便是为了救她?别人家好好的姑娘,怎么不往河里掉?便是他家会做怪!”
“我不管,我认定她做我嫂子了!”池纤纤在一旁撒起娇。
乌嬷嬷在池纤纤额头一点“这顾阿汝是给你熬了什么迷魂汤了?药效倒好,将军多么硬朗的身子骨,竟为了她元气大伤,闭门调理好日,怪道人们说那顾阿汝命硬……”
“好了!”楼英打断乌嬷嬷。
楼英越压低声音,越是怒不可遏,听着这声儿,像是怒极。
刚才还只是片片乌云,怎么转瞬倾盆大雨就灌了下来,猝不及防,浇得人浑身湿透。
乌嬷嬷对这亲儿子般奶大的楼英,越来越摸不准脾性儿了。
也不知自己哪句话不对,就惹得他着了怒。
乌嬷嬷自己竟也生起闷气来,打定主意午饭不做了!
楼英摇了摇头,起身向院中走去,白邙隔着两步距离跟着。
院中的枯枝儿,久久无人清理,哀草寥寥,落寞地像是久无人居。
楼英从未曾关注过这些,今日,看到这哀戚戚的院落,心中竟有些孤寂。
“查得怎么样了?”楼英音色沉沉。
白邙上前一步“张家酒楼真正东家是陈员外,张琪不过挂名。那陈员外,是方郡守小娘舅。那日,客栈里的,是方思。”
“咔哒”,楼英将眼前的柳木枯枝折断在手“这院子该清理清理了。”
白邙微微颔了下首。
“过两日就是年下了?”
“是。”
“方郡守那里暂且不能打草惊蛇,姑且,让他好好过这最后一个年节。”
“是。”
“这院子瞧着死气,养些鸽子来吧。”
“是。”
白邙低头答完,怔了半晌,又品了品这最后一个吩咐。
略含诧异地望着楼英远去的背影。
将军近日来总是做些让他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不过,到底,绕不过那个人去罢了。
白邙瞧着那枯寂的草,摇了摇头,眼里只有刀枪棍棒的他,还尚不明白,这不知为何而起的朦胧情愫,如何就能扰人心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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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守岁,顾府众人,正正经经在红木雕梨花圆案边围了一圈儿。
阿汝身子经苏显调理,竟大好了,比之前还要精神些,气色圆润起来,更显得娇滴滴的。
心情也随着精神好起来,便是看着桌上的年饭,都觉得很有胃口。年节里,做做样子,同苏氏坐一坐,她亦心平气和。
至于落水之事,她只说是意外,不愿多言,苏显相救原委她亦不明,阿宁也便不再问她,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她自己知道那道墨色身影,却在她心里留了个不深不浅影子。
屋头外,炮竹连天,欢声不觉于耳。
屋内倒是静得出奇,翠珠领着丫头们,低着头上了菜,便站在一旁伺候。
“你们去玩儿吧,今儿不必在我们跟前儿守着。”阿宁侧了侧头,向宝凤道。
宝凤应了声是,便和翠珠领着丫头们出去了。
不出几步,便听到碧儿欢天喜地“翠珠姐姐,你快瞧那个!还有那个!谁家放得烟火,真漂亮!”
阿汝在屋内听了,亦转过头好奇地向窗外望了望,又笑着摇了摇头,回转过来,盯着眼前的醋溜黄鱼,应势默言。
苏氏倒先喜笑颜开地开了口,打破这尴尬的沉默“难得阿宁在家里守岁,如今,府里喜事儿一桩接一桩,也叫我这些年悬着的心略放了放。”
苏氏饮了杯酒,又道“打你父亲去世,这府里艰难,独靠着南门那块不大的地收租子,也不尽够。那年,九九病着,请医问药,哗啦啦银子便如流水,又闹饥荒,地里收成不好,有的是借口不能交租的,还是要我去向娘家开口,没少受人白眼。”苏氏言语间似有些醉意,说着竟抹起眼泪。
阿汝抬头望了眼苏氏,不知这是真的情有所感,还是尚有下文?
“娘辛苦了。”阿宁低头道。
苏氏抹掉眼泪“都熬过来了,如今,看着你们一个个出息了,我也再无他求。尤其是九九,跟着我苦过来的,我怕,去了那郡守府,委屈了她,只想着好好为她添置嫁妆,也不至叫人轻贱了去。”
原来,是为了这个。
阿宁神色凛然,看了看,正泪眼汪汪望着苏氏的顾九九,正声道“娘,九九是我亲妹妹,我定不会委屈了她,只是,我说过,那方思不可以。”
“你为何就是对方思不满?”苏氏又急又气。“便是有什么原因,你说出来,也好叫为娘和你这傻妹妹死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