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汝直视着阿宁,拧了拧眉头,歪着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如今红羌虎视眈眈,南藩伺机动作,正是用人之际,他虽身残,不能身先士卒,却用兵如神,圣上怎会为了这场败仗,龙颜大怒至此?”
阿宁闻言,略含几分诧异地瞧向阿汝“红羌久攻不下,楼将军作为主帅,自然难辞其咎。不过,上京众人,倒不认为罢黜一事,是因此而起。”
半晌,阿宁又沉声道“圣上思虑重,这些年,凡牵涉深远的大案,无一不涉及储位二字。十六年前,太子在百姓中颇有声名,太子太傅顾宰辅又权倾朝野,门下学子众多,已成了势,圣上这才……但自那次以来,朝中众人便学乖了,几个皇子修心养性起来。直到这两年,圣上龙体欠安,各方又有了动静,只怕早有人按耐不住了。”
阿汝蹙着眉头,十六年前的事,她亦听说过,凡与东宫过从甚密的,无论官职爵位,在野在朝,前庭后宫,皆收监的收监,流放的流放。
那节下,上京下的雨,总也冲不走地上的血迹腥气。
此时从阿宁口中轻飘飘说出这段话,她背后冷汗一寸寸地直冒。
半晌,阿宁又晃了晃杯盏中的茶叶,低声道“父亲对十六年前的事缄口不言,只怕也有些牵扯。”
阿汝眼神飘向父亲留给他那几箱书,有些惴惴。
稳了稳心神,疑道“楼英与哪位皇子交好?”
“宫中明面上对此讳莫如深,却从司礼监透出消息,楼英与五皇子信件往来,过从甚密。因此,大家皆心照不宣的认为,楼家已再无东山再起之日。”
阿汝看着阿宁神色,歪头笑问道“你有不同见解?再卖关子,下次可就讨不到茶吃了。”
阿宁放声笑了笑“楼将军向来只过问战事,行事喜独,与朝中众人保持着距离。若说是瞒得好也罢,可这些事情,未免太过巧合。圣上多疑,却不昏庸,什么样的信件,能让圣上在此关键时期,毫不疑心地将得力武将放到这偏僻之地?若五皇子同楼将军真有不轨之意,只怕不是圈禁幽州府,发往南城,这么简单地敲敲打打了。”
“已发落了一位皇子了,若太苛责,只怕于身后青史之名无益。”
“我倒觉得,咱们圣上不在乎这个。不过,也是我的揣测罢了。”阿宁摇头笑笑。
无论怎么看,圣上都是这盘棋的执棋手,只是圣上这一番筹划,想达到什么目的,阿汝不知,也不感兴趣。
阿汝垂下眸来,“瞧你笃定的样子,我反而有些慌乱了,揣测圣意到底是豪赌。”
阿宁轻笑了笑“长姐早已决定下注,又何苦思量太多,早些休息,阿宁明日再来看长姐。”言毕,阿宁接过碧儿手中的草帽转身出了门。
阿汝茫然瞧着窗外飞雪,她这些年一向淡然的心竟慌乱地跳了一阵,是因为这场赌,还是因为那个即将成为她夫君的人,她也不知,不觉间,脸上已爬了层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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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雪覆盖枯枝,一只灰棕色的鸟雀儿本呆立在那枝头,忽而感受到一阵寒意,连忙振翅躲到屋檐下,瑟瑟发抖起来。
刀未触碰到枯枝,却已将枯枝截断。
灰衣身影又撤刀指向别处,地面上积雪纷纷扬扬随着刀风四处洒去。
这灰衣人使的皆是实用招式,刀意肃杀,刀风凌厉,将本就荒凉的院子衬得更加萧瑟。
忽而远处飞来一人,着红衣,与那灰衣之人刀剑相对,灰衣人本能一顿,既而反应过来,一刀对去,轻而易举便将那红衣人的剑拨到一旁。
红衣人借力落在一旁雪地中,似是不服,提剑又上。
灰衣人与他招架起来,却早已敛去了锋芒,只用二三成力。
那红衣人又招架不住,再次跌倒在一旁,这次似是跌的不轻。
灰衣人赶忙收了剑,低头道“表姑娘。”
“好刀法!再来!”她翻身而起,拍了拍身上的雪。“白邙,这次可不许让着我了,我要你使出十成功力。”
“你若是活得不耐烦,找条河跳进去就是,别为难我的人。”只听楼上传来清冷一声。
女子抬头,楼英站在清音阁二楼,俯瞰着二人练剑,还是那身墨色锦衣,衬着如玉面庞,说完便转身进了里面。
而这女子,正是楼英表妹,池纤纤,她白了楼英一眼,心下骂道,这人脾气还是这么臭,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表哥不过是取笑我不会凫水罢了,我早晚学会。”
池纤纤见白邙收了刀欲走,顿时兴味索然,“白邙,明早此处,我们再比试一场。”
池纤纤三步两步上了清音阁。
楼英翻起手边的书,“你来做什么?”
池纤纤瞧着那张冰块脸,便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冰天雪地,我千里奔赴而来,这便是表哥的待客之道?我只等表嫂过门,看你是否还如此嚣张!冷酷!跋扈!”池纤纤音量随着她的怒意愈涨愈高。
楼英却语气平和,不慌不乱“我如今幽居此地,没有成家的心思,烦你,连同你带的东西,怎么来,便怎么回去。”
如此无礼的话,被楼说的温文有礼,池纤纤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未伤到旁人,自己倒气得小脸闷红。
又想到此行身负重担,只得憋了口气……至于重担,除了她日渐增长的体重,自然还有一车车要送往顾府的纳彩礼。
池纤纤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冷哼一声“阵前尚不斩来使,如今难为我一个传话的,便是你一个做大将军的肚量?婚贴是表姐下的,我不过是来送纳彩礼,若你不喜欢,自己去找表姐说。至于我,还就赖在你这里不走了。”说完顾九九一屁股坐在蒲团上。
“不走,不走,表姑娘留在这里,过了年节再说,也陪陪我这个孤零零的老太太。”乌嬷嬷不知何时上了楼,为池纤纤斟了杯茶。
楼英蹙了蹙眉,不再理她。
池纤纤饮了两口,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问乌嬷嬷,“表哥不愿意娶那顾家女儿,莫非,另有中意之人?”
乌嬷嬷又为她添满了茶“若如表姑娘所言就好了,只是将军从年头到年尾除了咱们,那门口跟着她爹爹卖糖人的六岁女孩儿,便是这哥儿接触的唯一女子。”
“也是,曾几何时,上京那么多美女对表哥示好,表哥都视而不见,不愧为我大梁柳下惠。”池纤纤不忘讥讽他几句。
“这世上哪有什么柳下惠,哥儿天天在军营里跟着那些男子日同寝夜同眠的,只求哥儿别学龙阳君,我便阿弥陀佛了。”
池纤纤回头看向此时一旁面如死灰的楼英,笑得前仰后合起来。
楼英眼见与二人斗嘴要落于下风,又被二人吵得难以专注。
只得强撑着继续盯着眼前的书,不知怎地,纸面墨色字迹竟渐渐模糊起来,隐隐约约化作一女子寒星碎玉般的眼眸,楼英眼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缓缓扭头向外面的漫天飞雪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