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汝从后罩房,一路不疾不徐转至正室,一步一步踩在雪里,绣鞋早已湿透。
然而痴痴想着顾九九所提替嫁一事,十足心意都不在自己身上,竟未查觉到脚已冻伤。
阿汝微蹙秀眉。
楼府……她幼时便听父亲提过,世代诗礼之家,圣宠眷固,却不知因何,触了天子逆鳞,竟至如今境地。
楼英……阿汝对他知之甚少,只是素闻他战功卓著,有不败之名,如今却背负罪名,偏安于南城弹丸之地。
对阿汝来说,这桩姻缘若非拉她脱离苦海,便是引她万劫不复,只是如今她没有别的选择。
阿汝闷声不言,一抬头,不觉间已走入正室。
她转过金漆镶嵌屏风,见苏氏和顾九九仍在乌木几上吃着粥,端端地见了个礼,“二娘!”
苏氏不抬头,轻轻蹙了蹙眉,并未应承,心道,果然应了魏嬷嬷之言,这顾阿汝从未将她放进眼里,无论过了多久,都只称她二娘,只怕在她心里,她那短命的娘才是顾家主母。
“母亲还未吃完早食,你该去廊外等待才是!娘,吃这个。”
顾九九又刻意给苏氏夹了一枚蜜饯果子,苏氏盈盈笑着接过,抚了抚顾九九的发,似未瞧见旁边还立着个人。
阿汝看不惯苏氏与顾九九在她面前故作母女情深之态,也不多分辩,便往廊外走去。
雪已渐停,然冷意却添了几分,苏氏送来的新装薄了些,阿汝便将那破旧的大氅裹在身上,只是此时寒意从心底蔓出去,直至肺腑四肢,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才觉得脚上疼痛难耐,似已冻伤。
远远地,又瞧见碧儿踩着雪一路小跑而至。
“慢点走,仔细跌了。”阿汝蹙眉佯装怒道。
碧儿却只是咧着嘴,露出雪白虎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手炉“姑娘,你大病初愈,又穿的单薄,若凉了手脚,容易落下病根。这个握着暖,身上也就不觉得那么冷了。”
“辛苦你跑一趟。何时跑回去的。我竟然不知道。”
“姑娘只埋头想自己的心事,我跌了井里姑娘都不知道。”
“就会贫嘴。”阿汝笑斥着她。
碧儿向正室里瞧了瞧“怎么还在廊下等着?身子怎么禁的住呢?”
“进去过了。”
“进去过了?太太可有说替嫁的事儿?”
“未开口呢,母女二人正吃着粥,我何苦在那里碍眼?”
碧儿叹口气,知道必是在太太那里吃了冷遇“太太未免太冷心了些。”
“傻丫头,你也不必担忧,也许近日就能有个着落了。”阿汝瞧着被雪压弯枝头的柳枝,漫不经心道。
碧儿正欲说什么,翠珠已从正厅出来道“大姑娘,快进来吧,太太已吃过了。”
阿汝已有半年余未踏进正室,苏氏亦不唤她,彼此倒也算维持着难得的默契。
才刚进来一回,阿汝已见到室内光景变了大半,父亲所留之物除了一副牌匾,余者皆换了新物,所见之处金光闪闪,触目所及皆是各式珠翠,琳琅满目堆砌了一屋,早已没了父亲在世时的朴素之风,心内怆然,越发觉得对这顾府陌生起来。
顾九九坐在侧手,眼带戏谑地瞧着阿汝。
苏氏本喝着茶,听见脚步声,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只见款款走来一少女,破旧的大氅难掩绝世姿容。
苏氏许久未见阿汝,才刚进来也未抬头瞧她,此时乍然一眼,将自己那早已生了茧的心又震了震,勾出许多深埋于心的往事。
当年苏氏也是小家碧玉闺阁女儿,有个为官做宰的远房哥哥,本也盼着嫁得登对情郎,夫妻恩爱。
却因顾斐为她医了一次病,那一次,便让她内心波澜骤起。她央着自己的哥哥,口口声声非顾斐不嫁,终于如愿以偿。
然而自己心心念念要嫁的男子,一心都在那个已经过世的女人和她留下的那个孤女身上。
苏氏也用尽了各种办法,甚至为他诞下一儿一女,都难讨顾斐欢心,后来她也便放弃了,索性不再伪装,本性渐渐漏出来,与那高风亮节的顾斐越发离心。
直至阿汝长大,生的体态风流婉转,气质出尘脱俗,苏氏自然认定这顾阿汝的娘便也生的这般狐媚,才将顾斐的心锁了一世。
苏氏一片女儿痴心变本加厉地转为对顾斐及顾阿汝的恨意。顾斐一去世,便将阿汝扔到后罩房自生自灭。
此时,翠珠上前,将阿汝的外氅取下,只余那银红色新装,雪白换银红,少了几分清雅却多了几分妖娇俏丽,似牡丹气质,却如芍药般妖娆。
苏氏为阿汝所选乃最寻常不过的袄裙,如此亦已把盛装华服的顾九九比了下去。
苏氏按了按眉角,拿起茶盏,压着情绪道“可知这次叫你来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