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姑娘可算醒了!姑娘这两日身上烧的通红,人也昏沉沉,我总怕素日里常用的方子无效了,又到哪里去寻大夫呢?”碧儿尚显稚嫩的声音带着点点哭腔。
阿汝瞧着碧儿微微泛红的鼻头,亦偷偷红了眼角“傻丫头,不过是老样子,这会子都好了,又哭什么?”
阿汝见碧儿埋首委屈样子,柔声道“这两日,他们可有为难你?”
“后厨的大师傅念着姑娘恩情,饮食上倒并不缺什么。”
碧儿不愿再言,可阿汝知道,自己病中,衣食起居,寻医问药,总赖碧儿一人,二娘苏氏尚未如何动作,下面的人必先百般做难,只为讨苏氏喜欢。
自己几回病重,苏氏非但不管不顾,更不允准大夫进府。
如此这般,无非是要她自生自灭。
好在阿汝打小跟着父亲学药,通识医理,于是,一次又一次,熬油般地苦熬了过来。
可如此,终究不是长久之事。
碧儿扶阿汝起身,将一条已显破旧的大氅裹在阿汝身上,又添了热茶,递给阿汝。
“姑娘,咱们何日才能离了这里呢?”
离开,阿汝何尝不想离开,那些寄人篱下,以日为岁的艰难日子,渐渐断了她对苏氏母女所有的幻想。
“碧儿想嫁人了?”阿汝笑道。
“看来姑娘是真好了,都有力气取笑我了。碧儿才不嫁人,碧儿一辈子跟着姑娘,若是姑娘哪日寻得如意郎君,阿汝便为姑娘做陪嫁丫头,莫想丢下我。”
阿汝笑了笑,眼圈却有些泛红。
幼时,阿汝总跟着父亲出去采药,回来时,在长街上遇到她。
那夏日里,碧儿穿着清凉,虽尚年幼,但,影影绰绰间,亦已显少女娇柔身姿。
一个续着大胡子的汉子拎着她衣领,要将她拉入欢音阁。
碧儿瞧见阿汝,死命挣扎,跑过来藏在她身后,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姐姐……姐姐救我。”
阿汝不忍,便央着父亲将碧儿买回来,伴着自己读书。
后来才知,那大胡子是碧儿表叔,因家里无粮下米,便打起了将碧儿卖去青楼的主意。
寄人篱下的孤女,自己的身子,亦做不得主。
正叹他人命势坎坷。
怎料,不过几年,父亲顾斐去世,阿汝便同碧儿一样,成了无父无母,无人问津的孤儿。
阿汝在铜镜前坐下,细瞧了瞧自己的面庞,病中更显瘦削了些。
碧儿打量着铜镜里的阿汝,却觉画里出浴的美人,都比不得此时大病初愈的姑娘,风姿绰约,婉转多情。
笑道“只是,姑娘天仙般的人物,这世上凡夫俗子并不能配上。”
阿汝解下发簪,乌发半散在肩。“你才多大,已学得油嘴滑舌,我可要不得你了,等阿宁此番回来,便把你教给他,好好管教管教。”
碧儿撅着嘴“要伺候公子的排队候着呢,不少我一个。”
半晌,又道“对了,姑娘,我昨儿听后厨的丫头们讲,公子今儿就要回来了!”
阿汝惊道。“当真?前几日不还说要下旬方到?”
“听说,快马赶回来的,两日未歇脚程。”
“阿宁离家日久,思乡情切也是有的。”
言语将将落地,门便被砰的一声推开,一行穿淡青色罗衫的丫头鱼贯而入,留出中间一路,列站在两侧,将本就不大的房间添得满满当当。
一绣着淡蓝牡丹的凤头锦鞋随后迈了进来。
这华服锦衣,朱翠满头的女子正是顾府二女儿顾九九,如今,顾九九不过十四岁,鹅蛋脸面,凤眼吊梢。
“这里,看起来倒是与以前大相径庭了?”顾九九不屑地四处瞧了瞧,用帕子打了打鼻尖前的尘。
自五年前,顾斐去世,阿汝不得已搬到这里,便整理起来,以藏书填满,一打眼望去,虽清苦,却也小巧别致。
屋里的陈设简单雅旧,晨起清亮的光线,透过暗色纸窗,将室内映的愈发清素。
此时浓妆华服,神情倨傲的顾九九站在这里,却显得格格不入,就如她本还清秀可人的面庞,被满头不合时宜的珠钗衬起来,反倒没了可爱之处。
顾九九项上配的金锁,印着顾字,是顾家祖上所传,顾九九时刻带着,无它,不过为了彰显自己才是顾府的掌上明珠。
顾府世代诗书之家,祖上出了太子太傅,深蒙帝荫。
二人的父亲,顾斐,虽不喜欢经济学问,却对医食草药兴趣颇深,年少便以医术闻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