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寒风裹挟着雨雪,在一夜间席卷了南城,五更天未到,整个南城仍在安眠,静得好似能听到雪簌簌下落。
南城顾府,突然响起阵阵打门声,倒比晨鸡都早些,木门吱呀作响。
一个高个儿高颧骨的丫头睡眼惺忪打开了东耳房的门,“魏嬷嬷!”
魏嬷嬷将老眉挑起,不去瞧那丫头。
“一个个倒是好睡,这是到我顾府做起了姑娘小姐?宁哥儿今日就要回来,如此紧要的日子还这么放肆,想是皮紧了!”
冬日煤炭冲鼻,伴着睡卧缱绻之气哄然卷来,魏嬷嬷一边拿帕子捂着口鼻,一边踏进屋内。
通铺上的丫头们,本歪七扭八地卧在塌上,听见魏嬷嬷声音,皆从睡梦中惊醒,在架上胡乱取了衣服,匆匆收拾两下仪容,不过片刻,便在魏嬷嬷眼前整整齐齐站了一地。
为首容貌清丽的圆脸丫头低着头,声音柔婉温和。
“嬷嬷您消消气。是婢子们怠惰了,昨儿雪下了一夜,今儿天又迟迟不亮,一时错算了时辰,请嬷嬷责罚。”
说着柔柔行了个礼。
“你便是那国公府送来的丫头?名唤翠珠的?”魏嬷嬷斜乜着眼儿觑着她。
“回嬷嬷,正是婢子。”
魏嬷嬷扫了翠珠清秀的小脸一眼,伸手扶了扶头上亮晃晃的金钗。
“我原同你们一样,是伺候夫人姑娘的,只是来的时日久些,自然比你们有些脸面,这才来警醒着你们,也是为你们好,不论你们是从谁府里出来的,既到了这里,一样从头做起。”
自顾府老爷去世,家宅衰微,魏嬷嬷虽是顾府公子和二姑娘的乳娘,却未曾享过几日福气。
如今,自己奶大的哥儿,状元登弟,各地公爷府衙送来珍宝丫鬟无数,魏嬷嬷与有荣焉,喜形于色,自要在这新来的丫鬟面前做足派头。
翠珠听了这话,忙添了句“嬷嬷是公子的乳母,恩情如海,您自然也是婢子们半个主子,婢子们刚来,尚不知如何行动,烦您老多提点着婢子们。”
魏嬷嬷似是对这顺从态度很满意,嘴角上扬,轻嗯了一声“国公府送来的,果然不错,以后在宁哥儿身边伺候,太太也能放心。”
声音里难掩得意,她要的正是这些小丫头们的俯首帖耳。
魏嬷嬷两步走到杌子前坐了下去,又将左腿一翘。
翠珠引着众人转回身,面向魏嬷嬷而立。
“今日我来,还有一事。昨儿,二姑娘要了碧梗粥,不知你们哪个糊涂的,错送了后罩房那位,叫二姑娘白等了一夜,只将气撒到了我身上。”
说着瞟了几眼桌上的绿玉斗,又继续道“我只能哄着二姑娘说,你们这些新来的丫头,皆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并非那起子不知轻重不懂事的,不过因为刚来这里,时间长了,慢慢教着也就明白事了,二姑娘听了我的劝,才肯作罢。”
“日后行事都给我警醒着点,凡事多留个心眼儿!虽都是主子,可主子与主子也大有分别,该在谁身上上心,不该在谁身上上心,还要我说几遍?”
翠珠低头“多谢嬷嬷替婢子们担待着,嬷嬷放心,不会再有下次。”
魏嬷嬷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却不起身,只把眼睛瞅着桌上的绿玉斗。
翠珠上前笑道“嬷嬷,喝杯茶吧。”说着在那绿玉斗中斟了浅浅一杯。
魏嬷嬷将绿玉斗拿在手中,透过清晨的微光看了又看。
“这是你们谁用的杯子,倒是精致,怎么舍得给我一个老婆子用?”
“原是南藩国送给国公爷的,却因婢子不小心失了手,将上面刮出一道痕印,国公爷便索性将这劳什子赐给了婢子,叫婢子时刻记着,再不可那般毛手毛脚……”
“呦,这可是国公爷栽培你的一番苦心!我老婆子可用不得。”说着,魏嬷嬷轻轻将它放在桌上,起身似是要走。
翠珠上前将魏嬷嬷一按,魏嬷嬷便又顺势坐回凳上。
“嬷嬷,这东西被婢子错手跌了,虽说不值什么,但婢子一直留在身边未用,是个新物呢。今日正和妹妹们商议着,拿什么送您老人家,才对得住您多日来提点婢子们的一片心意。”翠珠拿起那绿玉斗。
“正巧突然想到这劳什子,婢子们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这杯子虽不金贵,在我大梁却也算少见,给外人瞧着,也是个稀罕物拾,嬷嬷可莫要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