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连绵,淅淅沥沥。
瓦楞上汇集小小一股溪流,滴滴哒哒落下,砸在廊下青石板上,绽开一个水花。
辰正一刻,往宣若堂请安的三个姑娘只出来了两个,五姑娘莫皖青被留下。
“什么?你再说一遍。”白氏本来斜倚在红漆包浆桦木卧榻上的身子猛然坐直,看着下首单膝蹲跪的莫皖青,目光森然,握着七宝手串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母亲,女儿……女儿有不孕之症。”莫皖青躬身,身子微微颤抖,声音也带了戚惶之色,神色凄苦,只那凄苦的眼神背后紧紧关注着白氏的一举一动。
啪——
白氏猛然拍卧榻一侧的凭几,面目寒霜,不信她丝毫,声音冷冽,“欺瞒主母,我罚你跪三日祠堂。”
莫皖青猛然双膝跪地,声音惊惧,隐隐带着哭腔“大娘子,女儿绝没有欺瞒!”莫皖青膝行两步,伏地给白氏磕头,额头重重砸在青石大板上,片刻就见了红。
“自八岁起,女儿便发觉自己极度畏寒,每每一入冬,袄褂还未上身,四体就开始冰冷,每晚都要南星那个丫头暖床。”莫皖青说着落下泪来,她弯着腰趴伏,抬头看白氏,泪水盈盈,瞧着好不可怜,“那时女儿不敢言明,只得自己寻些方子,妄图调理一二。”
“只这么多年过去,身上却没好半分,月信也时有时无,本想再大些,便寻个由头问大娘子讨个赏,自去那菩芥山做个沙门尼。”莫皖青又叩了个头,泪珠滚滚,脸色悲戚,“只是,只是父亲要将女儿送进王府,女儿再不敢欺瞒,遂来告知大娘子,若王爷发现我们家送去的女儿是个不能生的,只怕会迁怒父亲,影响仕途啊!”
说完,又咚咚咚连叩三头,最后伏地无声痛哭,这哭声里的真情实感倒是有七八分,实在是膝盖和额头疼的厉害,莫皖青都有些后悔了,前世看剧的时候见着里面的人说跪就跪,等真的到自己身上才发现不是易事,如此想来,便哭的更伤心了。
白氏正襟危坐,仍有疑虑,她知五丫头自八九岁时便喜看医书,性子也软弱,也没有心思去管教那个贱人的女儿,却原来有这般内情,起初她是不信的,后来五丫头说到会影响官人仕途,她就不得不慎重起来了。
莫皖青伏在地上看不到上首白氏的神色,许久之后才听到上面的声音传来。
“去,找明善堂的白大夫来,就说我身上不适,让他来看看。”白氏不错眼盯着堂下的莫皖青,似要从她身上看出撒谎的证据。
林妈妈应了,亲自前去药堂找人。
白氏视线从莫皖青身上移开,一摆手,和田和萤石两个大丫头将莫皖青扶起来,搀着她避到一侧的碧纱橱里,莫皖青任由她们施为,只见萤石给她清理了额上的伤口,又给她除了发髻,挽上一个丫头的低髻,和田给她换上淡黄色褙子,同色旋裙,装扮与两个丫头并无不同。
不过三刻钟,林妈妈就带着一个精瘦的中年人进来,只见他身穿交领灰袍,头上一方桶形帽,手上提一个小箱子,进来就给白氏问安。
白氏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原也不是我有恙,是我底下有个丫头,经常手冷脚冷,我想着姑娘家家的也不好亲上医馆问诊,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就让林妈妈托了您过来给我这丫头瞧瞧。”
白大夫连连应声,只奉承白氏心地仁厚,连对丫头都这般周到云云。
白氏不再说话,萤石就迎白大夫进到那碧纱橱,莫皖青早已在床上躺了,厚厚的帐幔落下,瞧不见里头分毫,只伸出一只手搭在红木小几上。
白大夫见了,有些纳罕,心想着着恐不是个寻常丫头,又思及大户人家阴私过多,遂也不多言,只想着赶紧诊完早早回去。
大夫把了脉,又问及许多问题,莫皖青捡着几个不暴露身份的答了,那大夫便收拾东西,回外间回话。
“回大娘子,这个姑娘有亏虚之症,恐是胎里带来的,且寒邪入侵,已聚宫体。”白大夫低头拱手。
“于子嗣可有碍?”白氏身体微微前倾,不错眼看着眼前的大夫。
白大夫想了想,说,“于子嗣艰难,就算怀上也难能长久。”
白氏又问,“可能治愈?”
大夫摇头。
白氏听了,身子渐渐回落,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这丫头跟我良久,我权当半个女儿养的,如今得此顽症,此后恐不好婚嫁,还望大夫多多体恤。”
白大夫便知这是要自己守口如瓶的意思,忙连连拱手。白氏见他通透,便招手让人送出门。
莫皖青这头见人走了,便缓缓走出来,又换上了她原来的衣服,和田给她换了一个发髻,留出齐眉的额发遮住额头的伤。
懦懦在白氏跟前站了,双手交握,低眉顺眼,心里估摸着白氏信了七八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