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祖母说困了,兰珮莹便小心翼翼地送她进卧房,亲自替她拆开头发,解开外面衣裳,扶到拔步床上躺好,轻轻拍着她,胡乱哼着歌儿哄睡:“宝儿乖乖睡觉觉,梦里有花花和草草,小云儿已经睡着啦。”
安逸和马嬷嬷站在旁边看着,不敢出声,生怕吵到沈老太君。
耐心哄了一会儿,直到沈老太君睡着了,几个人轻手轻脚放下帐子,看着老人睡得舒服,没有什么不妥,才慢慢退出去。
兰珮莹压低声音道:“嬷嬷,我得进宫谢恩去,祖母如今心智像个幼童,嬷嬷小心些伺候。”
马嬷嬷把兰珮莹和安逸送出门:“郡主有事放心去办,老奴伺候老祖宗几十年了,晓得轻重,一定把老祖宗照顾的妥妥当当的。”
兰珮莹把祖母安置好,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吩咐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按例,外官进京城,第一件事,应当是进宫面圣,拜谢皇恩。
兰珮莹的祖父,安南侯爷早在十几年前就仙去了。
安南侯爷共九子,前八个儿子都是尚未成婚,便战死了,第九子便是兰珮莹的阿爹,风姿动京华的儒将兰枫,兰九爷。
兰九爷在兰珮莹五岁那年,领兵平定南疆一部族叛乱,回来的路上遇到塌方被山石砸中,他出事的时候,妻子潘雁芙正在临盆,闻讯当即难产跟着去了。
至此,一父九子一孙,把没生下来的那个也算上,兰家满门十一个男丁,皆为国捐躯。
消息传到京城,文武百官痛惜戚然,嘉顺皇帝罢朝十日,在上书房内哭晕数次,追赠兰枫亲王爵,号明王,追封其妻潘雁芙为明王妃。
而后,更是不顾太后与文武百官的反对,一意孤行,把明王夫妇遗体千里运回京城,附葬皇陵,位置就在为自己准备的地宫旁。
做臣子做到这份上,也算是无上荣宠了。
兰家如今只剩一老一小,沈老太君孩子心性,兰珮莹即使尚未及笄,也必须把这个家扛起来了。
洗了澡换好衣裳,兰珮莹坐在水银镜前,随意地在脸上涂了一点膏脂润肤,便叫了妆发丫鬟巧梅进来替她梳头挽发。
安逸无事可做,便歪着头看巧梅给兰珮莹梳头。
刚出浴的兰珮莹,肤色莹白如冰雪凝成的一般,唇瓣粉润饱满,仿若四月的樱花。
安逸饶是看惯了,此刻也忍不住由衷地竖起大拇指夸道:“姑娘真俊。”
兰佩莹不以为意,笑道:“你和巧梅也很俊,年轻小姑娘家家的,只要不是那歪鼻斜眼的,打扮出来都好看。”
安逸一本正经道:“那不一样,像姑娘你这样天生丽质,美的惊心动魄的小娘子,还是罕见的。”
“你这丫头嘴怎么突然这么甜?”兰佩莹疑惑地瞪着安逸,恍然大悟,然后道:“月钱不涨。”
巧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安逸翻了白眼:“姑娘,瞧你这话说的,我是那种人么?”
这回没等兰佩莹开口,巧梅实诚地接话道:“表姑娘,你就是。”
安逸:“……”
*
京城往北一百里外,往日安静的皇家猎场这几日人声鼎沸,因为嘉顺皇帝带着群臣在此冬狩。
打猎是男子们的最爱的消遣之一,许多鲜衣怒马的天子近臣贵族子弟们,背着弓箭,握着猎刀,驰骋在猎场上,人人都想在皇帝面前大显身手,露个脸儿。
嘉顺皇帝骑着马,在几个老臣的陪同下,含笑看着儿郎们你争我夺的矫健身影。
太子谢萧舟黑衣黑马,面容淡漠地随扈在嘉顺皇帝身旁,他通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只有腰间系着彰显太子身份的金嵌玉带。
天空中传来一道哀鸣,接着是扑棱棱的声音,众人抬头一看,竟是一只大雁,想必是南飞路上落单了,不知被猎场里的何人射伤,挣扎着扑腾着往下落。
眼看这伤燕就要砸到嘉顺皇帝身上,谢萧舟腾身而起,一脚将它踢飞,又稳稳地坐回了马背上,神色一如既往地从容沉静。
张阁老捋着胡须赞叹道:“太子风姿无双,实乃皇上之幸,大周之幸。”
嘉顺皇帝打量了太子一眼,随口道:“此子一向稳重。”
不远处有个卫兵举着小旗跑来,跪下大声道:“急报,启禀陛下,沈老太君和郡主兰珮莹已于清晨进京。”
兰珮莹,已进京。
短短几个字,便让谢萧舟心头发颤,双腿猛地发力收紧,战马被夹住受惊,抬起前蹄奋力嘶鸣,他一个不慎,径直从马上摔了下来,头上脸上沾满了雪屑,犹自怔怔出神。
嘉顺皇帝抬起马鞭,指着尚在发呆的谢萧舟哈哈大笑,对身边的张阁老道:“你瞧瞧,不禁夸吧,这小子竟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谢萧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躬身行礼,平静无澜道:“御前失仪,儿臣惶恐,请父皇降罪责罚。”
“起来吧。”嘉顺皇上兴致勃勃地转着手里的马鞭,“安南侯乃是我大周的功臣,沈老太君更是千古奇女子也,如今她回来了,朕高兴着呢,懒得罚你。”
谢萧舟再度翻身上马,俊美冷颜上再没有任何表情,无人知道,此刻他的心中巨浪翻滚。
她回来了,那个笑靥如花鲜灵灵的小娘子,真的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