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
光明城爆发瘟疫,病患初期会出现咳嗽、高烧的症状,接下来两三天就会爆发大面积的水痘。
侥幸痊愈,也会留下满脸麻子,像极了天花。
死掉的和差点儿死掉的病患被士兵扔进院落,集中焚烧,骨灰撒上生石灰进行二次消毒。
整个春天,塔楼充斥着滚滚黑烟,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粒粒听着令人发毛的呻|吟和求救,继续画正字。她对情绪的感知越来越弱,对痛苦的忍耐却越来越高——为提高求生欲,粒粒每天都会在身上划一刀。
用痛来提醒自己,她还活着。
十年时间,她不间断地阅读魔法书,依旧无法感知魔力。她背下大段大段枯燥的理论,可就像没有士兵的将军永远也无法打仗。没有魔力,所有的术式、框架、感召仪式全成了笑话。
她知道自己不能死。
不论是为了古恩、三位师父、罗兰还是夜蝠的人……可是她真的,已经无限接近于死亡了。
小女孩伏在地上。
虽睁着眼,但眼珠却很少转,就连呼吸都平缓得看不见起伏。
焚烧的尸体日渐稀少。
粒粒搞不明白,是人都死光了还是瘟疫即将结束,抑或,二者都是。世界自有世界的法则,就像炼金术士崇尚的那套万物循环、等价交换一样,世界在腐烂,也在更新。
她虽然行动迟缓、思维迟钝,却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些关键信息——祸福所依,置之死地而后生。
“也许来年……”粒粒喃喃道。
这位昔日的圣级魔法师遭受重大打击后,已不再像全盛时期那样大胆笃定,她谨慎地怀抱希望,又谨慎地避免让自己失望。
她想活着。
兜兜转转五十年,身体重返幼年。魔力清空、精心捏造的脸一朝回到解放前、雀斑重新出现,就连愿望也从改变世界变成活下去。
讽刺吗?
她早讽刺过自己一百回了。
夏天。
王国士兵给这栋焚烧尸体的房子贴上封条,拉来铁丝和破家具堵住大门。于是粒粒连流浪汉和熊孩子都看不到了,只能瞧着房梁上瘦巴巴的老鼠过日子。
一个阳光刺眼的夏日午后。
她在稀稀疏疏的光斑里昏睡,角落缺牙的骷髅头猛地震起,老鼠从房梁跌落,唧地惨叫。
轰——
屋顶洞开。
一个男人,长着蝙蝠翅膀的男人剪影在强烈的光线中出现,破烂斗篷猎猎抖动。
“……”
粒粒伸手遮光,从指缝里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后斜的狰狞羊角、青灰色的非人肌肤、破破烂烂的蝙蝠翅膀,还有嘴角暴躁上扬的孩子气弧度。
所有当初令人不爽的地方。
在这十年的岁月洗礼下,都变得让人更加不爽了。
除了脸。
稚气褪去,轮廓加深,昔日的少年魔王现在拥有了一张成熟俊美的脸。不同于圣子禁欲的气质,魔王的脸和身体,是连老妇欲望都能勾起、妓|女都愿意免费的。
不愧是姓阿斯蒙德。
粒粒想。
她停顿许久,犹疑道:“伊迪斯?”
如果世界上有人会来救她。
那么那个人……粒粒从没把傻乎乎的魔王算进去。
可事情发展就是这么吊诡、不走寻常路。本该在魔物大陆和哥布林快乐繁殖的魔王出现了,还把屋顶掀开了,就这么一大坨堵在天上,金色的眼睛恶狠狠地到处乱转。
“粒粒!”
“粒粒!”
“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粒——”
……
粒粒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烦人。
他挥动翅膀到处查看,稍不顺心就对房子拳打脚踢,于是塔楼的窗户破了、墙壁开洞、房梁打折,就连住在这里的老鼠都让他一脚一只踩得稀巴烂。找不到她,愤怒的魔王捡起地上烧化的人类头骨,毫无怜悯地用力乱扔,于是附近的住宅遭了秧,此起彼伏的骂娘声响起。
“是谁到处扔死人骨头!”
举着擀面杖、晾衣杆和装饰长剑的街坊气势汹汹赶来,瞧清怪模怪样的伊迪斯后又马不停蹄回家,嘭的关紧大门。
塔楼到处是洞。
十年来,粒粒第一次看清外界全景,瞧着大家从生气到气都不敢出,很少转动的眼睛渐渐活络起来,不过很快又暗淡下去。
水晶球曾被雷击中。
但,屁事没有。
她不认为伊迪斯能改变什么,当初分别,魔王大人还是个饭都吃不饱,被哥布林嘲笑基础魔法都不会的废物。
被哥布林嘲笑哎。
伊迪斯很气地乱甩尾巴,到处跺脚。
最后在塔楼正中蓄力,双手搓出暗紫色的魔法球,一边搓一边吼:“找不到我的粒粒,本王就干翻这座城,都给我吃屎去吧,你们这群只配吃屎的白皮屎壳郎!”
球越搓越大。
粒粒眼睛也越睁越大。
当初分开,她送了他一个盒子,伊迪斯现在用的正是其中一本魔法入门书籍记载的术式,波动魔法球,但正常情况最多搓成拳头大小!
而他这个球,已经快有她的头大了。
球继续变大,越来越大,可怕的魔法漩涡扭曲了周围的空间。
粒粒先是开心,巴不得他搓大点,这样就能击碎水晶球了。但到后面,她急得差点跳起来,这家伙不知道节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