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粒粒以为顶多两天就能从水晶球逃出去。
后来她在球里待了一个星期,小吱的血迹上爬满蚂蚁和苍蝇,塔楼安静得令人发指,只有灰尘日渐积累。
没人发现她消失了。
魔法师闭关经常消失几个月甚至数年,一段时间没出现在众人视线,的确没人怀疑。
她不再盯着大门看,而是一遍遍复盘失误,寻找纰漏。可是下了禁咒的卷轴纸明明是老约克亲自送来,他不会背叛她,绝无可能。
但,真的不会吗?
粒粒抱膝,眉头紧皱。
人是善变的,一个人几十年如一日忠诚,并不意味着他至死不变。没有比被亲近之人背叛更难受的事,光是考虑到这层可能性,粒粒便差点将嘴唇咬烂。
光明神殿察觉到她的黑阳印记了吗?
他们收买了老约克吗?
还是说奎尼家族发现了端倪?
莎尔比会因为嫉妒而对她痛下杀手吗?
夜蝠商会的竞争对手、神秘强大的无形学院、敬爱的师父提摩西、慈祥的苏珊和严肃的桑德师父、一根筋的笨蛋罗兰、刚刚对她抛出橄榄枝的紫鸢……
一张张脸出现在脑海,粒粒几乎抓狂。
比身陷绝地更难受的就是,你开始怀疑过去的一切,这会动摇一个人的思想、信念以及活下去的勇气。可惜的是,粒粒现在除了不断怀疑,并没有第二种选择。
她困在水晶球里。
没有任何人来救她。
她能听到看到外面的一切。
但是外面的一切跟她无关。
她是世界的旁观者,但她所能观察的世界只有几十平米,几个小时、几天、几周都不会变化。
粒粒在羊皮纸上不断画正字。
墨水没了,就咬破手指蘸血。
十一月的早晨,枯黄的梧桐叶片铺满窗台。两个王国骑士带着魔法司理事长的认命书敲响房门,察觉到不对后接连踹开大门、院门、塔楼门来到她面前。
粒粒蹲在水晶球中朝他们大喊大叫:“喂,放我出去!喂,去找我师父!喂,把罗兰那个蠢货给我带来!”
两名骑士望着空荡荡的塔楼,震惊到凝固。
傍晚,得到她“跑路”消息的莎尔比皇女乘坐马车亲自过来,威士男爵在塔楼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露西亚·危奇盯着地板上风干的知更鸟血迹,冷不丁问:“姐,粒粒是走了还是死了?”
莎尔比一言不发。
本就寡淡苍白的脸毫无血色。
此时露西亚还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意味着什么。只听到莎尔比和威士男爵低声说话,言语间谈及提摩西·风暴之眼已回到国内,那位疯狂的魔法师和另两位法师塔贤者,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粒粒·永痕凭空消失。
作为她共同的师父,三刺头稍微调查一下和她发生冲突的人,绝对会把她这个大皇女列入怀疑名单。
当然,最可怕的还是让粒粒悄无声息消失的人。
要知道,她可是圣级魔法师!
粒粒疯狂砸球,但是下面的人毫无反应。
第二天,光明神殿大祭司和圣子紫鸢也过来了。和她私交甚好的几位神殿骑士将塔楼上上下下翻了一遍,有一个受不了打击甚至跪到地上哀嚎。紫鸢和大祭司也有同样的论断,法师塔三刺头绝对要找皇室……或者他们的麻烦。
这个时候就要比拼甩锅能力了。
粒粒活着能和他们结盟,死了也算去掉一个威胁。
光明神殿方面没太大反应,不像皇室一样紧张。
“不过,她到底去哪了?”大祭司百思不得其解,看向紫鸢。
两人之前还打得火热,这些他可都看在眼里。
“不知道。”紫鸢不耐烦道:“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老家伙,别用那种看好戏的眼神瞧我,真是烦透了!”
向来只有他渣别人,鲜少被女人玩弄的圣子正如他所说的那样——烦!透!了!
恨不得把粒粒揪出来问她搞哪一出。
粒粒在水晶球里喊得嗓子都冒烟。
眼睁睁瞧着神殿众人离开,扣着水晶球壁滑坐在地。
大祭司是高级魔法师,如果他不能感受到她,那么即便师父回来,也未必能发现。难道说她要困在这里,永永远远?
“我在这儿,求求你们放我出去!”粒粒安静一秒忽然崩溃大叫,又拍又打。三个月了,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水晶球里的世界,时间似乎停滞了,她不会饿,头发和指甲也没有变长。
但是这种寂静的永生,不如让她去死。
粒粒低声嘶吼,犹如濒死困兽,“可我不能死啊,还有好多好多事没做……我死了,就没人记得古恩了,转世了,就再也遇不到师父,再也,无法达到今天的高度。”
粒粒明白自己有多幸运。
一路顺风顺水成为圣级魔法师,触摸神的领域。以致于她敢肯定,来世绝对无法复制如今的成功。
那么以后,以及以后的以后,粒粒·永痕就只是携带黑阳印记,无法翻身的永世之奴。她会变成娼妓、苦工,如果有孩子,哪怕是被迫孕育的孩子,也会变成娼妓、苦工。
她不能死!
绝不能!
紫鸢迈出门槛,耳朵动了动,回头凝望塔楼半空。
他看了很久。
久到粒粒以为他发现了自己。
可最后,紫鸢还是皱着眉头走了,出门还踹了脚墙角的月季丛。
十一月,粉色的月季花早已枯萎,一如死成血水的知更鸟,只剩干瘪枯萎的枝干在深秋的寒风里瑟瑟摇摆。
她的世界濒临崩溃。
“师父,救我,救救粒粒。”外表大概四五岁的女孩蜷成一团,小脸满布泪痕,眼角和鼻头都破了皮。
她很少哭,古恩去世也没掉过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