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凑一身家常月白中衣,外面罩着半袖青色蝉翼罩衫,跪坐在几前,出神得望着手中的白瓷官窑茶盏,细细把玩。
安康公主稍事装扮,便从内殿走了出来,见状,笑道:“?漳王是对这顾渚紫笋颇有心得,还是瞧上了我这官窑白瓷茶盏?”
李凑抬起头,微微一笑:“皇姐的东西,样样都是好的……”说罢,将茶盏放下:“我时间紧急,只是直说了。”
安康歪头一笑,拿雀翎扇子轻轻的掩了唇:“弟弟有话但说无妨。不是为太子李永的事儿吧?”
李凑点点头,拱手道:“皇姐耳聪目明,什么也逃不过皇姐的法眼。”
安康点头道:“永儿真是不知道深浅,王德妃那样小心敦厚的性子,怎么生出这个活阎王来。”说罢伸手取了茶盏,细细的抿了一口茶:“哥哥真是没福。实在无法,可效仿西晋司马一氏。”
李凑闻言,愣了一愣,继而摇头道:“皇姐不是说笑?这种话还是不说的好。”
安康摇了摇头,放下茶盏,正色说道:“漳王虽无意,别人却有心。若是李永再这样不成器下去,早晚有人出来。若到那时,便不是你我可掌控的了。”
李凑欠身行了一礼,道:“臣弟还有一计,只是过于……臣弟不知当不当做,还请皇姐代为思虑一番。”
安康向后倚了倚身,轻摇雀翎扇,道:“你是说卿卿?”面露浅笑摇了摇头:“她既然卷进来了,我也没想保全她的意思。只是,以她的身份,能不能牵制安王和颍王,这还是两说。安王颍王那样的性子,又岂会被区区一个女子而牵制?”说罢抬头目视窗棂外,见曲江湖面,遥遥起了一层水雾,蒙蒙间遮住了雌费雄从的几对鸳鸯。不由得想起那日踏着玉阳山新生的绿泥,身着白衫,一身清气,目光朗朗的那个少年,满面踌躇得念着:“微意何曾有一毫,空携笔砚奉龙韬”微微叹了一口气:“卿卿,我是误了你,你心里可别责怪我这个主子。”
李凑见她出神,便轻声打断道:“皇姐。”
安康回过神来,尴尬一笑:“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咱们这可是造孽,这一向多事之秋,我心烦意乱焦头烂额的,倒忘了,那个李商隐,如何不参加科举?最近也没甚消息。”
“皇姐宅心仁厚,还机挂着他。”
“他从我这玉阳山出去的,我亲笔给令狐楚写了书信,怎么这李商隐,还不科举出仕,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也好把我的婢子交还给他,若是那样,我的心里,也算是稍作安慰了。”
“臣弟听闻,年前他便参加了秋试,被考官除了姓名。”
安康一听,顿时怔了一怔:“令狐楚官居高位,一个小小的考官胆敢将他举荐的人除名?”
“是令狐楚自己做了手脚。”李凑微微叹口气:“这样其实也好,他虽是不世的济世之才,在如今的朝堂,若是真的出仕,恐怕只有凶多吉少,可见令狐楚对他是真心爱护,听闻常日亲自教授他骈体文。”
安康公主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将他好好留着,待到我们铲除阉党余孽,他倒真不失为一个可重用的良才。现在磨一磨他的性子,也是好的。”
“至于卿卿……”
“至于卿卿一事,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该行这一步,我冷眼瞧着,她也未必有这个本事。”
“漳王哥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李溶一身紫色蟒纹圆领常服,露出一节雪白颀长的脖颈,满面春光的迎了出来:“哥哥快请上座。
李凑坐在这大殿之中,虽规模宏制与大明宫相去甚远,但是精巧雅致却有过之而无不及。殿中四根立柱,不加大漆,露出星星点点金光珊珊的水波纹,纹路之奇不可言状。显然是金丝楠木中即为珍贵的上品。不用焚香,自有楠木所散发的幽香阵阵;精雕细镂的藻井,用金银粉彩绘制着《文成公主入藏》《大唐西域记》中的一些流传经久的故事情境。笔法老辣,运笔流畅,色彩华丽而不失协调,应是当代名家之作;窗棂稍加雕饰,用一匹一金的素綄封在上面,将园子中奇木嘉树、红香绿翠遮挡的若隐若现;软软款款若霞影般的罗帐,随风轻荡,罗帐下面垂坠的珍珠玉坠,相互碰撞叮当作响。
李溶见他环慕四周,似有赞叹之意。举起酒盏,笑道:“哥哥觉得我这玉楼可还入眼?别干看着,也请进上一杯。”
李凑闻言,接过白玉芙蓉瓯,低头一看,沁润油白的酒瓯中,浅浅的晃荡着半杯红艳艳的酒。那红似咬破樱唇,新剖红李,那馥郁酒香,似打破妆奁似得,有一股儿脂粉味,顿时笑道:“这好女儿红,哥哥是无福消受。自那年得了寒症,一向不曾饮酒。”
李溶闻言,低头浅笑,继而道:“哥哥自从我分府出来,从未来过我的安王府,如今来了,却还是一杯不饮,到让弟弟觉得生分。”说罢抬头,斜眼瞥了左右,柔声道:“你们几个给哥哥把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