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禅若道的五枝香在香炉中慢慢融化,清白的一缕香烟直直的向上方升腾,直到隐去踪影,却也没有弥散,传说连焚五日,香气能直上九重天。
这就是永道士最爱焚的一种香,别看他当着虞氏两姐妹,恨不得做一辈子凡俗,当二人不在的时候,又是最盼着羽化成仙。
永道士盘腿坐在榻上,浮尘被搁置在矮几上,手中把玩着一个帖子,见李商隐进来给他打个千儿,忙趿拉上鞋下地,伸手扶起他:“义山,这是安康公主的帖子,她明日在山顶玉楼处设宴,请咱们过去凑趣儿。”
李商隐听得忧心,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永道士见状笑道:“放心,左不过就咱们几个人,别的庸脂俗粉都不叫上去。”复又补充道:“陪侍的几个婢子也不过凤夕鸾夕卿卿三姐妹。别的人,公主嫌弃,都不叫上这玉楼。”
李商隐方才放了心,应承道:“弟子知道了。”
永道士见他答应,忙道:“来人,上茶。”话音未落,就见心砚端着一个邢窑白瓷的托盘,上头搁着两个青瓷茶盏,送了上来:“师父,徒儿新煎的茶,您尝尝。”
永道士笑道:“罢了,你搁下吧,”对着李商隐一摆手:“义山,请。”
李商隐忙上榻跪坐,低头称谢,捧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好茶。”
及至玉阳山颠,上面有一座飞檐走璧的玉楼。玉楼虽不精致,只是在这峭壁之上,攀登上来尚且不易,更何况要建此楼。
李商隐心中连连感叹“人之力终是造化万物。”,永道士回头,见他一脸怔怔得仰头望着玉楼,禁不住笑道:“义山,你可是又有了诗词?”
李商隐回过神来,忙随着永道士进了山门。
几个小宫女将二人引到一处偏殿,一进门,凉风习习,如临雪窟,顿时将浑身的暑气去了一半儿。
珠帘、帷幔半遮半掩,公主身着随常的桃红色抹胸,罩着广袖被子,披着软烟罗的画帛,正靠在几上。背后几个侍女都身着一样的水红色襦裙,轻轻地打着扇子。凤夕和鸾夕都在公主的右手边跪坐。凤夕手中拿着酒勺,不停地为公主添着酒。鸾夕则捧着一个汝窑的白瓷盘儿,给公主挑着菜。卿卿坐在琴前面,轻轻的拨着琴弦。听那曲声清丽,不像是随常的曲子。
一对儿仙鹤香炉,从口中溢出徐徐香烟,将大殿缭绕的如梦如幻。
“公主好享受,便是神仙也不当了。”永道士上前打个千儿,笑道:“老道还修什么道,干脆来给公主做个烧香的童仆,也就与成仙无异了。”
公主睁开眼,一见是他二人,顿时嘴角上扬:“老牛鼻子,你愿意来我这儿当童仆也成,不是不让你,只是我这儿除了读书写字的文人,伺候人的都是宦官......”说着嘴角露出促狭的笑容:“不知永道士舍不舍得?”
“哎呀,不舍得,不舍得......”永道士慌忙告罪:“老道不过是说笑,公主这就当真了?”
安康笑着冲着虞氏姐妹呶呶嘴:“你舍得,我还替我的婢子不值呢......”
李商隐忙上前给安康公主磕头见了礼,安康公主面上带笑,摆手叫他们坐在下面的榻上,命人给他们布菜:“罢了,你这个老牛鼻子,说话没个正形儿的,当着义山这个斯文人还是如此。”
永道士忙笑道:“是,老道这张嘴,除了夸赞公主,还是用来吃罢,再不敢多说了。”
公主闻言“噗嗤”一笑,回头瞥了虞氏姐妹一眼:“去,你们两个去给他把盏,布菜,好好堵上他那张油嘴滑舌的嘴。”
酒足饭饱,众宫人撤了酒席,奉上了毛尖。安康笑道:“我素日的习惯,就是喜欢在饭后喝这黄山的毛尖。永真人和义山若是不喜欢这个寡淡的味儿,我这里还命人备下了今春新进的铁观音。”
永道人换了铁观音,笑道:“我却不似公主这样清雅。”
李商隐却也不在意,就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半晌,安康公主含笑对李商隐说道:“如何,我的玉楼?”
李商隐抱拳道:“公主玉楼建制丰伟......”
安康公主打断道:“别拿那些虚词奉承我。”说着喝了一口茶,斜着眼睛笑看着他道:“往常永道士常夸你有诗才,听得我耳朵都几乎磨出了茧子,上次虽然听了你的一首大作,终是不够尽兴,今日命你给我赋上一首!”说着将茶盏随手递给鸾夕,舒出手,从红漆盒里,拿了一个玉骨的素纨扇子,上面也无甚装饰,只是水墨山水,写意而已。
她正兀自拿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得扇在身上。见他陷入沉思,便合上扇子,指着卿卿吩咐道:“卿卿,唱首你拿手的曲子,给我们添添兴。”然后指着李商隐道:“旧时曹子建七步成诗,我也不强求你,你听完这首曲子,便给我作一首诗,如何?”说着笑看他道:“实话告诉你罢,我的‘锦瑟’和卿卿,俱是我大唐的至宝,等闲人见不得的,唯独你,这才刚上山几次,次次都有幸赶上......”
李商隐闻言,行了一礼,道:“多谢公主厚爱,不才愿试试。”
卿卿惊讶的看了李商隐一眼,眼中隐隐的透着讥讽:“看你怎么出丑。这种大话都敢应下,稍微自谦一点能死么?”便故意挑了一首极短的曲子,轻拨琴弦,琴声迤逦,张口唱到: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再难得!”嗓音柔柔,歌声婉婉。一曲终了,余音不绝。
李商隐两步走到台前,望向外面的万仞深渊。只见玉楼外匝地远天,凝烟带雨。夹道柔茵乱,漫山翠微张;层云蒙蒙茸茸,佳木郁郁苍苍;松柏密密实实多绿,芳草勾勾匝匝幽香。正是一韶华无限好,正在仙山飘渺间。回首玉楼,只见玉楼十二层,层层雕廊画栋,琉璃生辉。他的心情为之一畅,箭出弓弦之间,心中便有了计较。他回头看看抚琴的卿卿,正笑眯眯的面带捉弄的看着他,胸中诗文已成,笑道:“我已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