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第一次见面时，凌之茵才十岁。这男孩更小，也就四五岁光景。十三年前，一场惨烈的归国同学聚会，两女一男的尸体在一个中国小城的滑雪场山脚下被发现，那是凌之茵的父母，和程禹单亲的妈妈。

出事后，凌之茵和程禹这两个失去亲人的孩子，被临时送到了那个小城的养老院里。

在凌之茵印象中，那时的程禹就长得特别好看。他光屁股穿着院长儿子半旧的裤子。裤子有点大，一不小心，就会滑下去，卡在膝盖上。

在养老院的日子过了没多久，凌之茵就被民警送到了爷爷那里。听院长说，程禹后来也被他妈妈的朋友领养。因此，两人其实并不算熟悉。

凌之茵清清嗓子。她这会儿对着程禹，眼前全是一颗颗剥了皮的大白兔奶糖，这让她有点难以集中精神。缓了好半天她才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程禹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凌之茵盯着他的嘴看了几秒。他的唇色很红，唇形饱满，只是在风里站得久了，显得有点干。

“去喝点东西吗？”程禹开口。

“不了，”凌之茵揉了下冻麻的鼻尖，“今天太晚了，下次吧。”

“那我送你……”

没等程禹说完，凌之茵就冲他摆摆手，径自离开。

一阵安静。

凌之茵能感觉得到，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看着她一步步往前走。

这让她不太自在。

“生日快乐！”背后的人冲她喊了一声。

不得不说，他的声音挺好听的，厚实，还带着些微沙哑的颤音。

凌之茵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身后的男孩，“你居然还记得。”

程禹沉声说：“我当然记得。”

那年出事后不久，就赶上凌之茵的生日。那座小城的养老院里，社区民警和院长带着几个阿姨特意给大家包了顿饺子。凌之茵记得那男孩当时似乎没什么胃口，被院长喂着勉强咬了一口，又趁人不注意，偷偷吐进了垃圾桶里。

“忘了吧。”凌之茵轻笑。

“我不会忘的。”程禹几步走到她的面前，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便签纸，递了过去。

凌之茵没接。

他就直接把便签纸塞进她的手里，斩钉截铁，“你也别忘。”

凌之茵深深看了他一眼。

程禹的脸上很干静，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可当他迎着凌之茵的目光望回去的时候，他的眼中却满含着复杂难明的情绪。

沉默片刻，凌之茵偏过头去。

她不想再多作纠缠，便道了声再见，快步走到路的拐角，钻进地铁站的入口。

深夜的站台上，等车的人却并不算少。

凌之茵坐在长椅上，把那张被她团成一团揣进大衣口袋的便签纸展开。

上面写满了字，估计是那男孩所有的联系方式。

她把这张纸条举到眼前，看着上面清晰有力的笔划，想象着写字的人小心翼翼的神情，突然笑出声来。

对于这晚的偶遇，她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略显做作。

但一想到那张奶帅奶帅的脸，她又反省了一下，是她的问题，是她不识抬举。

凌之茵边笑，边把手里的纸条撕碎，随手扔进身边的垃圾桶里。

火车进站。

她从长椅上起身，被一拥而上的人群挤进了车厢。

不算干净的车窗里，她黑色的长发和浅灰的大衣一晃而过。

有着百年历史的古老铁轨，被呼啸而去的列车碾轧，发出一声声绝望的怒吼。

男孩站在地铁站高高的台阶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垂着眼皮向下望。空荡荡的站台上，只剩下零星的几个流浪汉。

在他的手心里，一块冰凉的金属被搓摩得渐渐温热。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松了手。金属轻飘飘落进口袋底，像是没有丝毫重量。

这带着他体温的金属，是块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