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国。

A市。

夜幕之下，这座城里的灯火，亮得刺疼了他的眼。

这里美吗？

当然。

大都市，哪有不美的。可这美，就如同银行柜员手里的钞票一样，就是让你见识见识，其实跟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他靠着街边的灯柱。人行道上，不时有路人从他身前挤挤撞撞经过。

人跟人之间的距离，明明可以这么近，却又让他感觉那么的远。

宽阔的马路对面，一个漂亮的华裔女人正站在写字楼的大门外，跟穿着制服的大楼保安聊天。她一手拿着杯咖啡，一手夹着烟。夜风吹散了她黑色的长发，也勾勒出她身体饱满的弧线。那保安不知说了句什么，把她逗得花枝乱颤。

他的嘴角，也不禁挂上了笑意。

“哟！”

路口几个跟他差不多大小的男孩踩着滑板喊他。

他看了同伴们一眼，又转头隔着乌泱乌泱的车流和人群，直勾勾望向马路对面。

那个女人在他眼中是如此鲜活，好似琥珀里的一只昆虫，一直都是十岁那年的样子。关于她的记忆，就定格在那一年——第一次见她，她十岁；和她分开的时候，她也是十岁。

路中央飞速掠过的车灯，在他瞳仁上留下一抹抹残影。

“当啷”一声响，带头的同伴冲他扔下一个滑板，忍不住又催了一遍：“走了。”

说话间，脚下的滑板一个个动了起来，大男孩们在人缝中钻进钻出，转眼消失在人潮里。

他低头用脚尖勾过滑板，再抬头，那写字楼前已然空空如也。

他眯起眼，对着大楼的玻璃门瞅了半天，才不甘心地收回目光，跃上脚边的滑板，往几个同伴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XH传媒。

凌之茵把最后一口凉咖啡灌进肚子里，看了眼办公室墙上的表，差两分十一点。

最近她在做一个关于华人子女教育升学的专栏，跟她一起负责的小姐姐上周嫁给了采访对象，马不停蹄辞职当上了全职太太，只留她在这里孤军奋战。

工作量的增加其实还能忍，只是每天随之而来的那些能绕地球好几圈的琐事——老板硬塞的活动、客户不分昼夜的骚扰、同事挖的堪比月球表面的巨坑，再加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熟人、熟人的熟人、熟人的熟人的熟人的委托……全摊在她一个人身上，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

她咬咬牙，合上电脑，然后不信邪地瞄了眼手机，果然，又蹦出十几条新邮件提示。

走了。

她穿上大衣，把手机、电脑一股脑装进手袋里。

电梯里滚动播放着当天的新闻。火灾、车祸、罢工、you行、失踪……

这地球只要转一天，就一天不会消停。

她窝在电梯角落。屏幕里的光像是透明的液体，泼洒在电梯四壁和她的身上，再倏然渗透进去。

她恹恹垂着眼，感受着身体的缓缓下坠。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屏幕上正在放体育新闻。一个少年在冰上翩翩起舞，比赛服下硬朗紧绷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镜头切到颁奖时领奖台最高处的那张奶帅奶帅的脸，凌之茵跟只狗似的抖抖毛，打起精神走了出去。

地铁站附近，博物馆宽大的平台上，几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脚踩滑板，鱼贯从一级级台阶上滑下。滑轮和台阶边缘的撞击声，伴着音响里密集轰炸的Rap，让风平浪静的夜，碎裂得分崩离析。

那些匆匆夜归的路人，都不约而同绕远避开。只有凌之茵满不在乎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许是把她当成了同类，这群滑板侠们便以她为圆心，一圈圈打着转耍酷，还一声声吹着口哨。

转速越来越快，半径渐渐收紧，凌之茵有些眼晕。她把手袋往背后一甩，示意要走，几个人才减速从她身边滑走，只留下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仍是停在她的面前。

不远处传来同伴起哄的怪笑，男孩不由涨红了脸。

他等同伴走远才开口，轻声叫她：“凌之茵。”

路灯下，凌之茵打量着眼前的男孩。他栗色头发，脸很小却轮廓分明，带着明显的混血特征——深眼窝，高鼻梁，鼻尖挺翘。因为紧张，他表情显得有些严肃。

凌之茵冲他笑，“是你啊。”

“我叫程禹。”男孩眼睛里蓦地多了些神采，大概是怕凌之茵忘记他的名字，他又急忙补了一句。

“我知道。”凌之茵伸手撩开被风吹到眼前的长发，“都长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