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琼州大学的教室里,摆了四张大桌。其中一张桌子上,放了九个木制齿轮、四根长短不一的圆木棒、六根铜棒,以及五块形状各异的薄木板;每块木板上,均钻了十数个圆孔。
郭笨聪坐在桌前,看着那一堆木制零件,若有所思。
牛西西站在桌子另一边,将几个齿轮摆在一起试着相互咬合转动,微微点头道:“虽然硬木极难切削,但做出来的齿轮却是极好,相互咬合甚为紧密。”
听琴坐在坐郭笨聪身旁,双手托着下巴,问道:“西西,这些齿轮的模数都一样么?”牛西西道:“不完全一样的,总共有两种模数。你看这两个同轴变速齿轮,一个直径是十厘,另一个是一厘,两齿在同一根轴上,却是不同的模数。”
窗户边还有一张桌子,桌前坐了四人,乃是科学院的院士夏源起、周承之、秦起、刘维汉。
夏源起的左手拿了一块薄铜片,右手拿了一根铜条,双手比划一阵,又将眼睛凑到一个木制的架子前,透过中间的水晶镜片仔细观察,将铜片卡入铜条的一个槽内。
那木制架子,是一个台式放大镜。放大镜的镜片用水晶磨制,直径为六厘米左右。夏源起五十多岁,目力大不如前,此时透过放大镜,将手中的细小零件看得一清二楚。
夏源起手中那铜条,其实是铜制卡尺的主尺,他已装好了一把铜制的西西卡尺,此时正在安装第二把。
卡尺由青铜铸造而成,使用了宋朝最精密的铸造技术。模具由蜡制而成,完全按照木卡尺取模,并使用熔模铸造法;依此法铸出的铜尺,表面尚不光洁,需用平口刀片轻轻刮擦,以去除铸件表面的毛刺,最后再用木屑抛光。
在靠近教室门口的地方,还有一张大桌,桌上放了一个大木箱、一根长木杆、两根红木条、一根绳子、一个称砣,以及一个木制卷轴;这些物品,是牛大力一早送来的。
文天祥站在桌前,将那木卷轴试着转了几下,赞道:“这转轮果然极为顺滑。”
牛西西听到说话声,转头看着文天祥,道:“您说的是卷轴吧?卷轴内装了铁轴,又有铜制轴承,因此会顺畅些。”
文天祥恍然大悟道:“哦,原来装了铜制轴承。”将那卷轴细看一阵之后,走到郭笨聪跟前,悄声道:“笨聪,既然许多机构都要用到轴承,是否该将轴承的尺寸确定下来?”
郭笨聪忙站了起来,应道:“嗯,院长此言极是,确实该制定一套轴承的标准。”文天祥点头道:“‘标准’二字用得极妙。我近日思虑再三,似乎不仅是轴承,恐怕齿轮、轴、甚至即将制作的螺栓,均需制定一套尺寸,亦即‘标准’。”
标准,是指射击的标靶,但同时也有“规范”的意思,例如唐朝的文章中写有“行有防表,谓有标准也”;杜甫的诗中亦有“示我百篇文,诗家一标准。”郭笨聪提及“标准”二字,文天祥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当下点头赞同。
牛西西制作的那些木齿轮,其实是一台钟表的配件。
郭笨聪将钟表命名“计时盘”。计时盘有了定闹功能之后,便可称其为“定时钟”了,因为钟是必须响的;在固定时间敲响的钟,可称其为 “定时钟”。“钟”在后世表示的意思,起源于此。
钟表的原理并不复杂,其实就是一大堆齿轮在转动,并保证分针轴与时针轴的转速比为六十;要实现这个转速比容易之极,控制传动齿轮的齿数便可。
过了一阵,夏源起完成了两把卡尺的安装。众人站起身来,凑到郭笨聪那张桌前,各自搬了椅子坐下。
牛西西站在郭笨聪对面,原本还算镇定,此时忽然看到多人围了过来,顿时有些紧张,左右四下望去,又看到郭笨聪微微点头示意,心中稍定。
听琴见状,唯恐牛西西临场胆怯,拿起桌上的两个齿轮,问道:“西西,这两个齿轮为甚么要做成这样子?齿数做成九十与十五,不正好是六倍的减速么?”
听琴手中的这两个齿轮,正好是一对相互啮合的轮齿,大齿轮上写了“105”,小齿上写了“14”。
牛西西忙解释道:“因为两个齿轮的齿数,不能是整数倍的关系。”心里微觉纳闷,这个问题听琴刚刚在私下里问过她,为何又要再问一遍?她起初不解,紧接着便想得明白,听琴是担心自己紧张,因此问了一个她极为熟悉的问题。想到此处,牛西西心头大定,心存感激,向听琴微微点头。
听琴恍然道:“哦,想起来了,似乎你以前说过的。”
牛西西说的确实没错。两个相互啮合的齿轮,其齿数不应当是整数倍的关系。在设计齿轮的时候,除了考虑齿轮自身的参数,还要顾及到齿轮间的传动比。
对于钟表来说,时针转动一圈,分针会转动六十圈;这听起来似乎极为简单;例如一个二十齿的齿轮,带动一个二百齿的齿轮,会达到十倍的减速效果,然后再用一个六倍的减速轮系,便可完成这种六十倍的转换了。
此种方法固然没错,但这里有一个问题。
如果小齿轮有二十齿,大齿轮有二百齿,这种设计虽然实现了十倍的减速,但小齿轮上的某个齿只与大齿上固定的十个齿接触;例如小齿的第一齿,只会与大齿轮的第一、第十一、第二十一……第九十一个齿接触,容易造成固定齿间的特殊磨损。
正确的做法是,两个齿轮的齿数应当互为质数,如此一来,两齿轮间的任意两个齿,都会有相互咬合的机会。在实际操作中,如果互质实在有困难,也没关系,只要别做成整数倍的关系就行。
当然,制造齿轮的讲究远不止此,例如齿轮与齿条配合时,齿条的截面是等腰梯形,这是因为齿条使用的渐开线是处于渐开线无限远的那一段,实际上是一条直线。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一个齿轮带动齿条,然后齿条再作为刀具再刨制另一个铸模,便会加工出与主动齿完全相同的齿轮;这种加工方法叫做“范成法”。“范成法”制作的标准渐开线齿轮,其最少齿数必须是十七,否则就会有“根切”现象发生。当然,如果使用了变位修正,则允许齿轮数量适当减少,但通常不应少于十三齿。
前段时间,火炮厂制作了一批铁制的渐开线刀具,郭笨聪将这批刀具送给了牛西西。计时盘的木齿轮,就是牛大力用渐开线刀具逐个铣出来的;此种方法制作的齿轮,齿数可以再少一些,例如十二个齿。
齿轮本身的精度并不影响摆钟的准确性。摆钟是否准确,只与齿轮的转速比和摆臂的长度有关。齿轮的精度如果不够,只会造成转动不畅,不会影响到计时准确性。
牛西西俯在桌前忙了好一阵子,额头微微出汗,偷眼四下望去,只见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齿轮架,不由得又紧张起来,绕过桌子走到郭笨聪身边,低声道:“那边烛光太暗,还是在这边组装吧。”听琴道:“早就该来这边的。”
牛西西伸出衣袖擦去额头的汗水,长吸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一根铜轴,穿过两个齿轮的中心孔之后,又安装在齿轮架上;她站在郭笨聪身边,顿时觉得安心许多,手上动作也越来越快,未过多时,计时盘的机芯已安装完毕。
计时盘的齿轮做工精细,传动阻力极小。牛西西转动驱动轴,只听一阵轻微的“塔~塔~”声响,盘面上两根木轴已开始转动。
在郭笨聪的原设计中,时针与分针是同轴的。牛西西明白了计时盘的原理之后,对于这种设计极为不解。其实郭笨聪是受了后世钟表的影响,所以未加思索,便以为时针与分针本就该同轴,后经牛西西提醒之,终于修改了原始设计方案,却未想如此一来,加工难度大大降低。
周承之与刘维汉将木箱子搬了过来。木箱上有一面板;面板上开了两个孔,对应着时针与分针的主轴位置。这两个主轴孔,各有一个十二个等分的圆周刻度,其实就是后世的钟表刻度。
听琴站了起来,帮着牛西西将钟表芯固定到木箱中,然后找到桌上的两根红木条,分别用木销固定在主轴上。
接下来,就要安装计时盘的动力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