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崖山舰,正停在琼海舰的旁边,甲板上有四、五十人在忙碌着。郭笨聪上船时,张世杰正站在主甲板上,将这战船四下打量。
郭笨聪远远招呼道:“张**!”张世杰回头一看,见是郭笨聪,忙走了过来,一边走着,一边笑道:“少监,崖山舰改造之后,便是我亲自指挥了。”
张世杰虽然性情爽朗,但郭笨聪很少见他露出笑容。如今张世杰面带欢喜,显然是因为得了张弘范的帅船,郭笨聪当即应道:“是啊,您新任南海舰队的**,自然要坐阵主舰了。”说着,又转头向四周望去,却少了万宁舰的影子,奇问道:“**,万宁舰呢?”张世杰道:“出海了。三原陪着王川朴等几位将军演练去了。”
李三原的万宁舰,昨日刚刚完成了四门火炮的安装,明日又要安装另外八门,按说今天原本不该出海,但现下情况有些不同;南海舰队缺少将军,也就是舰长,因此兵部新任命了几位舰队将军,分别是王川朴、李升登、王立、孟空。除了李升登之外,其余几人均是陆战经验丰富,海战却是从未参与过,因此李三原带着他们出海,是为了适应海战。
按着枢密院的计划,南海舰队将有大型战舰八艘,全部装备远程火炮与火弩机,又有小型战船二十余艘,均装备远程火弩。除了战舰之外,另有补给船、修理船、医疗船等各种船只十余艘。其实这已经是朝庭拥有的所有船只了。
崖山一战之后,追随龙舟的只有十余艘船只,紧接着,张世杰又带回几十艘,其余的小船全部扮作渔船派往各地沿海收集情报。元军虽然也有损失,但毕竟坐拥整个大陆,沿海、沿江总共近千家造船厂,无论是修复损毁的战船,还是新造战船,其效率是琼州没法比的。如果不出意外,几个月之后,元军又将会有千余艘战船。
其实在几十年前,整个南宋有大小船厂近两千家,只可惜到了现在,这些船厂要么关闭,要么被元军接手。南海舰队现在还没有一家船厂,修船时只能停在岸边。张世杰自然也知道,仅凭着现有的这四十多艘战船,万难抵挡元军的一次全力进攻,正因为如此,三日前那场海战之后,陆秀夫已做了准备,倘若敌军来势凶猛,整个朝庭会在两个时辰之内登船,然后迅速离开万宁。
郭笨聪与张世杰站在崖山舰上看了一阵,忽听岸上有小女孩声音大叫:“哥!”
郭笨聪听得是郭三的声音,转头看去,果然是郭三在岸边招手,身边还站了两人,似乎是平南公主赵玉竹与侍女云竹。郭笨聪忙跑到岸边,正准备将郭三抱了起来,忽又见她一脸的不高兴,甚是惊讶,问:“郭三?”郭三哭丧着脸,道:“哥,你认识赵大么?”郭笨聪听得纳闷,摇了摇头,道:“不认识。”郭三又问:“那你认识赵二么?”郭笨聪继续摇头。
云竹走了过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讲一遍,郭笨聪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宫里的御厨刘三品昨日做了一道点心,郭三尝了之后甚是喜欢,因此今日一大早,郭三又去了行宫找刘三品。吃过点心之后,云竹陪着郭三玩耍,不小心间,郭三已跑得远了。
这行宫其实是一所极大的宅子,郭三找不到云竹,也不着急,胡乱四下闲逛,忽看到前方有一小亭子,亭内坐了一个小男孩,看样子有八、九岁,正在那里看书。
郭三到了琼州之后,从未见过同龄人,如今看这小孩与自己年龄相仿,心中欢喜,便走了过去,问道:“喂,你是谁?一起玩吧?”
那男孩听得人声,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只见面前站了一个七、八的小姑娘,脸上红扑扑的甚是娇艳,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心中极是惊讶,问:“你是谁?”郭三道:“我是郭三。”那男孩听得纳闷,又问:“我是在问,你叫甚么名字。”郭三道:“我就叫郭三。”反问:“你叫甚么?”那男孩犹豫一阵,道:“我叫赵三。”郭三恼道:“你怎能取我的名字?”那男孩反问:“我姓赵,你姓郭,如何起了你的名字?”郭三听得愣了,又问:“你为何在这院子里?”那男孩道:“我还没问你呢,你又怎会在这?”郭三道:“我是跟着云竹姐姐来的。”那男孩满脸不屑,道:“我是跟着左丞相来的。”
郭三看这男孩似有嘲弄之意,有心比上一比,道:“我是跟着张大将军来的。”那男孩恍然道:“哦,是张太傅带你来的,不过他已不再是张大将军了。”这男孩的意思是说,张世杰不再是大将军,而是大宋南海舰队的**。
郭三以为他故意羞辱自己,心下更是不悦,又看到云竹从不远处走来,指着云竹道:“那是我姐姐!”那男孩看了一眼,微微摇头,道:“你姐姐还得听我姐姐的。”郭三气极,恼道:“我还有哥!我哥很厉害的!”那男孩道:“我也有哥。”话音方落,顿时愣住,紧接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云竹听到哭声,忙跑了过来,千哄万劝。未过多时,又有几名男女闻声跑了过来。众人忙了好一阵,那男孩才停止了哭啼,转头对郭三道:“郭三,不许告诉别人我哭了。”说着,转身离去。
这小男孩正是当今的大宋皇帝赵昺,宋理宗的第三子,因此他自称“赵三”,却也有些道理,不过赵昺的大哥宋恭帝投降了元朝,二哥宋端宗死于两年之前,因此提到自己的兄长时,难免伤心痛哭。
众人离开之后,郭三仍不知那男孩是谁,只觉得自己无心之言,却惹得他伤心,甚是过意不去;她心中难过,也不向云竹打听那男孩的身份,只是大哭着要找听琴。
玉竹得了消息,也赶了过来,与云竹商议之后,二人当即带着郭三去了丞相府,谁知听琴并不在家,这二人又找到军器少监府,却被告知,军器少监一早便出去了,此时应当在战船上,因此这二人又带着郭三来到了海边。
郭笨聪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又看郭三仍是一脸不悦,忙蹲下身来,对着郭三说道:“郭三,我与张伯伯商量大事,正好有几个字不会写,不知你会不会?”郭三瞪大了双眼,问:“甚么字?”
郭笨聪随便胡乱说了五个字。
郭三想了一阵,道:“我会写。不过我现在有事,一会儿再教你。”郭笨聪道:“好,你有空时教我吧。”
郭三转过身去,爬在云竹耳边低语一阵。云竹听得连连点头,当下拿了树枝,在沙滩上教郭三写字。刚写了几字,听琴也跑了过来,原来她听说郭三大哭不止,心下甚急,一路找到海边,却见郭三正坐在沙淮上,玉竹与云竹蹲在一边,三人像是在练字。
张世杰下了战船,手中拿着几页图纸,乃是崖山舰的火炮室布局图。二人坐在海边的岩石上,细细研究。听琴挨着郭笨聪坐下,听他二人说话。
崖山舰,元军曾在主板甲上安装过两架投石机,因此其构造极为坚固;经过改造之后,此舰将有两层火炮室,上层火炮室可以安装火炮三十门,下层可以安装二十二门,而且船头与船尾均可安装四门火炮。
郭笨聪对着图纸研究了一阵,忽然看到不远处有小船靠岸,一白衣书生下了船,径直向这边走来。张世杰站了起来。郭笨聪与听琴跟着站起。
那白衣书生走到张世杰跟前,见过礼之后,也不答话,双手比划一阵,像是哑语。
郭笨聪看得惊讶,又见张世杰也跟着比划,想是在回应。过了一阵,这书生伸出手来,对着张世杰做了几个手势,张世杰看罢,面上顿时现出喜色,伸出双手比划一阵,那书生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听琴站在郭笨聪身边,悄声道:“徐先生在说,他昨天去过了南恩州,今日返回时,也无人跟踪。“
郭笨聪闻言吓了一大跳,问道:”听琴,你懂手语?“听琴更奇,问:“手语?公子是说手言吧?”郭笨聪道:“对,手言。你懂么?”听琴点了点头,道:“嗯。”又转头看了看郭三,道:“公主与玉竹都懂,她二人说话时,有时就会使用手言。”
手言,就是后世说的手语。从商朝开始,聋人交流都是使用手势,称作“手话”,这个称呼一直保持到唐朝。北宋初期,手话被改造为更加完善成熟的手言。
可惜的是,古代中国的手言,与后世的手语大不相同,这皆因满清胡皇乾隆,以编篡《四库全书》为借口,大规模地销毁了古代中国手言典籍,同时也销毁了华夏一族无数的科技典籍。既然说到了乾隆,就要说说纪晓岚。有人将纪晓岚定为汉奸,其实一点儿也不过份;《四库全书》是由纪晓岚主持修订的,称其为汉奸文人,亦或是反动文人,极有道理!
在继承文化这一点上,后金,亦及满清,比起前金,甚至辽、西夏等国,多有不如;金国、辽国、西夏等国,对宋朝文化极为推崇,甚至将宋朝的官职编制也全盘照搬,直至元朝初期,原金、辽、西夏等地,仍然保持着完整的中原文化体系。
再说郭笨聪,看到听琴竟然能读得手言,惊讶之余,又继续问道:“张**会讲手言,那你爹会么?”听琴道:“我爹自然会了,因为徐先生就是他的人。”郭笨聪仍然不甘心,又问:“那枢密使呢?还有各位尚书,他们也会手言?”
郭笨聪问得情急,听琴看在眼里,知他不懂手言,安慰道:“要学手言其实不难,我们以后可以用手言说话。公子聪颖过人,必定一学就会。”郭笨聪急道:“林远使他们懂手言么?”听琴犹豫一阵,点头道:“林远使自然会,而且他对指令也极精通。至于其它几位尚书,或多或少也会些吧。我虽然也懂一些手言,但对于指令,却丝毫不通。”
指令,也是一种手言,但指令是用于军中的手言。聋人士兵们在作战时,相互打手势太过显眼,因此军中又设计了指令,用手指代替胳膊。那徐先生刚才与张世杰就使用了指令。不过“指令”到了元朝已经失传,后世研究手语的学者,均不知道宋朝曾有过指令。
郭笨聪虽然来到宋朝多时,但他终日待在万宁,自然不了解整个宋朝文化。其实在宋朝时,许多名人,上至宰相、下至县丞,都会手言;例如苏轼、王安石、秦桧、甚至大奸臣贾似道,均是手言专家;到了明朝就更多了,刘伯温、仇英、王阳明、李贽、王夫之、唐伯虎,对手言都极有研究。
说到这里,不妨问个问题:近代的鲁迅、胡适、王国维、林语堂、老舍,以及现代的那些文学大家、各级高官们,懂手语吗?
要说现代的文人不如古人,听起来似乎有些武断,但细一想,也不为过,因为真正的儒家思想,历元、清两代之后,早已面目全非;经过孔子改进并传于后世千余年的手言,亦已烟消云散了。
深夜。南恩府。
阿里海牙呆坐在桌前已有一个时辰。桌上放了一页纸,上面写着十几个大字,锐利的笔锋像似几十把尖刀,扎在阿里海牙的心口。
纸上写着:端午日前,战船动,特尼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