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三远远地放声大叫“哥!”
郭笨聪看她无恙,又见远处站了两位姑娘,正是听琴与水镜,顿时喜不自禁,来不及与众人打个招呼,急步跑了过去,一把将郭三抱起,连声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听琴,见她脸上虽露出欢喜,但眉目间却隐有忧色,问:“公子可好?”言语间甚是关切。郭笨聪道:“好!”心头一热,将郭三从怀中放下,转向听琴走去。
听琴看得吓了一跳,只觉得郭笨聪那架势,似乎要将自己也抱了起来,心中不由得碰碰乱跳,忙伸出手去,递过一物,道:“公子请看一下,是否是这个样子?”
郭笨聪呆了一呆,脚步也为之一滞,接过那木盒,打开一看,盒内摆了四块水晶镜片,两块稍大些的是凸透镜,直径约五、六厘米;另两块稍小的,直径不到两厘米,是两块凹透镜,正是用于制作正像望远镜的材料。郭笨聪喜道:“正是,正是这个样子。”又转向水镜,问:“水镜,花神的眼睛如何了?”话音未落,又是一呆。
水镜双手互握,置于身前,脸上不施粉黛,眉梢眼角,尽是喜色;时值上午,明媚阳光照在她脸上,肤色白嫩,比起听琴竟然丝毫不逊,微微笑道:“少监请放心,磨这两面大镜时,我按着少监说的手法,又磨了另外两块镜子,未想竟有奇效。那镜子每磨去一些,光点距便有变化,良家的视力也跟着改善。”
水镜说的“光点距”,就是焦距,只是她以自己的语言描述出来,与后世的说法稍有不同,但郭笨聪也能听懂。凹透镜的焦距,与凸透镜略有不同,但大体原理却是相同的。
郭笨聪听说花神的视力有了改善,喜道:“太好了,就按这种手法继续磨制,总能找到一块适合的镜子。”说话间,又看李三原等人已进了枢密院,当下来不及与三女再多说,转身跑开,边跑边道:“听琴,你去将西西找来,再带上两套镜筒,两个镜架。”听琴问:“去哪?”郭笨聪道:“去枢密院。”听琴惊道:“枢密院?就我们俩人?”郭笨聪道:“对。”说着,转身跑进枢密院。
对于枢密院,听琴并不陌生,在龙舟上时,枢密院就是船上的一间屋子,她曾进去过多次,但朝庭搬到万宁之后,枢密院她极少进去,因为除了睡觉之外,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待在郭笨聪身边;此时听说要去枢密院,又要带上牛西西同去,听琴甚是吃惊,但郭笨聪早已跑得不见踪影,她无奈之下,只好将郭三交与水镜,自己去找牛西西了。
郭笨聪随着众人进了枢密院。
有多人在屋内等候。陆秀夫与林远图站在桌前,细细看着地图,早已等得心急。听得屋外传来人声,陆秀夫抬头看去,招呼道:“众位快快进来,军情紧急。”话音未落,又看到李三原身后头缠绷带那人,顿时吃了一惊,呆站在当地半晌,嘴张得老大,却说不出话来。那人走到近前,用力拍了拍陆秀夫的肩膀,道:“君实,你未看错,确实是我!”
君实,是陆秀夫的表字,平日极少有人这么称呼他,眼前这人叫出了“君实”二字,陆秀夫已觉得自己是做梦,再看那相貌,果然是文天祥无疑。
其余众人也均看得呆了,过了半晌,林远图喜极而泣道:“丞相,你……果然是你。”文天祥道:“东升,我已不是丞相,不可如此呼我。”东升,是林远图的表字。
张世杰也愣了片刻,紧接着醒悟过来,急步走到文天祥跟前,双手握住他肩膀,用力摇晃,脸上现出无比欢喜之色,大声道:“文山,当真是你!”
文天祥伤后未愈,被张世杰这么一晃,立时又有些头痛,忙摆手道:“范阳,我还受着伤。”陆秀夫忙道:“快去请段太医来瞧瞧。”
这几人久别重逢,喜形于色,丝毫不加掩饰,更不在意自己的身份。郭笨聪看在眼里,胸中起伏澎湃,寻思:“这就是历史上的宋末三杰,他三人又有机会重逢,当真难得。”如此想着,又觉得有必要留下这极具历史意义的一刻,正考虑是否偷偷取出山寨手机拍个照片,忽又觉得不妥,当下站在原地,只看那三人在一旁欢喜。
说起宋末三杰,其实这三人都与现任右丞相陈宜中有些关系。当年抗元时,陈宜中对陆秀夫与文天祥极为看重,这二人也多抱有知遇之恩。后来,宋军不敌,节节败退,陈宜中主张与元朝议和,并自称伯颜的“侄孙”,承诺年年进贡;陆秀夫与文天祥不愿,三人遂发生分歧。陈宜中试图将陆秀夫免职,却遭到了张世杰的极力反对,未果。有史料称,陈宜中在崖山之战的前三年,便逃离了宋营,其实这其中的记载有误。三年之前,陈宜中确实是逃过一次,但后来被其母劝说,终于再次返回宋营。
此时,众人各自坐定。郭笨聪也拉了椅子坐下。文天祥问道:“丞相,元军为何会攻来?可是走了消息?”陆秀夫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却也不急,倒是文山兄,为何到了琼州?”
温文宁站了起来,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众人听罢,顿时恍然。温文宁又道:“那艘元军的崖山战船,我已派陆副将前去抢修,若能修好,或许再过两日便可返回琼州。”文天祥道:“温将军说得没错,那船确实叫做崖山战船,也是崖山海战时张弘范的帅船。只是众位可知,当时那船上已备好了十六间船舱,我占了一间,其余十五间,却是为众位准备的。”众人起初听得一愣,紧接着便明白过来。张世杰道:“倘若那船能驶回琼州,十六间牢房且留着,待日后将张弘范捉来,也关了进去。”众人齐声叫好。
崖山战船,确实是张弘范的帅船,只是那日的海战之后,张弘范又找到了另一艘更大的船,因此崖山战船便成了文天祥的专用囚船。
在三年前,文天祥曾被元军俘过一次,但当时负责看守他的,都是宋朝的降兵。囚船行到镇江时,文天祥说服了看守的士兵,成功逃脱。此次被俘之后,张弘范吸取了教训,将看守的士兵全部换作元兵;文天祥虽然也想过办法,但那几名看守寸步不离,他始终无法逃脱。
随船的还有三名将军,其中两人是元人,另一人是宋朝降将,名叫张新志。这张新志虽然归了元朝,但平日对文天祥却甚是客气。其实,不止宋朝降兵,便是元人,对文天祥也是礼遇有加,因此文天祥在那船上时,并未吃多少苦。
那一日,囚船驶离零丁洋,文天祥本以为自己要被押解至元大都,谁知这船竟然向西驶去,未过多久,便遇到了李升登率众攻船,一番激战之后,又有王川朴等人加入。
崖山战船驶向深海。两名元军将领相继被火矢击中身亡,船上士兵也死伤过半。张新志眼看主桅被击断,要逃跑已无可能,当即起了反意,率众杀死那几名看守,然后控制了整条战船,后又归降。
按常理说,元军绝不会如此轻易投降,因为他们手中有大宋前任丞相文天祥,而文天祥又是一呼百应的人物,套句后世的话,“文天祥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抵得上五十艘战船”。正因为如此,敌人并不会急着投降,而是会用文天祥作为谈判的筹码,甚至会以文天祥的性命相胁,要求琼海离开战场。
但那日的事情并非如此。崖山战船被击中主桅之后,张新志眼看逃跑无望,又见周围并无其它战船,因此反了元朝。按说,一个将军如果要反,并没有这么简单,宋朝降将能当上将军,必定有把柄握在元人手中,例如家眷被扣留。但此时四下无人,张新志即使归降了宋朝,只要无人声张,元朝方面必定会以为他战败身死,其家眷也保住了性命,日后寻得机会,再将家人救出便是。
在郭笨聪与温文宁眼里,只看到崖山战船主桅被击断,然后立即有人乘小船前来,并且在第一时间将文天祥送上琼海舰,又备有专用太医。此种情形,任由谁看了都会起疑。温文宁与郭笨聪疑神疑鬼了一路,也算合情合理了。
众人听了其中缘由,无不称奇。张世杰道:“这张新志其实也算我的远房亲戚,只可惜他归了元军,不过此次救出丞相,总算他还没忘记自己是个宋人。”文天祥忙道:“大宋已有了左右丞相,张将军不可如此呼我。”又问:“今日那场海战,又是怎么回事?方才听三原说了些,仍是不甚明白,难道朝庭的下落已被元军获悉?”
张世杰道:“元军原本不知朝庭下落,不过今日一战之后,必定是知道了。前日晚些时分,有四艘元军战船驶近四喜岛,绕岛一大圈之后,又驶往万宁方向。李将军担心万宁有失,带着十艘战船前去拦截。那四艘战船被击毁三艘,另一艘却逃了出去。枢密院连夜备战,在独州山布下重兵,又派出二十艘战船迎击,意在将敌船引向独州山。今日凌晨,元军来了大小战船六十余艘,一番激战之后,双方势均力敌。元军且战且退,想是未料到我们还有其它战船。有人审问了俘虏,原来前日那四艘战船驶向琼州,是为了寻找一位新上任的将军,这将军名叫特尼迟,乃是元将阿里海牙的独生爱子。前几日,这特尼迟在四喜岛附近莫名走失,因此有人来寻。”
阿里海牙,元军将领,后任右丞相。攻打襄阳时,此人曾统领过汉军,也正是因为此人献策,回回炮被用于襄阳攻城战,襄阳遂破。
去年十一月间,阿里海牙率兵攻入了琼州,并且占了吉安军与昌化军,但因其轻敌,后被范志远率兵击退。
阿里海牙离开琼州后,回到了荆湖地区,任荆湖二级枢密院使,忙着为自己的前途奔波,因为崖山海战之后,元军认为宋庭已名存实亡,人事任命也有了新的调整。
阿里海牙生有十七个女儿,到了四十一岁时,终于老来得子,取叫特尼迟,意思是“一生平安”。特尼迟今年二十一岁,新近升任了水师将军。这特尼迟年少轻狂,平日目中无人,甚至连阿里海牙也未放在眼里。那日,他私自带了战船出海,谁知一去无回。
郭笨聪转头看向温文宁。温文宁会意,站起身来,道:“两日之前,琼海舰刚刚出海,便遇到一艘元军战船,苦追整整一日之后,终于将那船击毁,又一把火将其烧了,也不知那特尼迟是否就在船上。”
陆秀夫听得惊讶,问:“琼海舰?”郭笨聪忙道:“对,琼海舰。丞相,我们私下里都这么称呼,又商议说,再有几艘战舰之后,便组成南海舰队。”张世杰赞道:“南海舰队,威风!就这么定了!”
郭笨聪道:“俘虏上船之后,陆副将曾逐个审问过,当时似乎并未提到‘特尼迟’这个名字。是否要再审问一次?”张世杰点头道:“应当再审问。”陆秀夫也道:“此事须仔细,交由刑部去办吧。”郭笨聪忙道:“对,交给刑部。”
这几日间,郭笨聪的感觉相当好,因为自从火炮试射成功之后,他觉得自己逐渐被人重视,甚至一些重要的会议,也有了他的份;他说起话来,也不那么畏首畏尾了。
众人再议一阵,说的均是万宁如何布防的话题,郭笨聪也知道了大概。
今日上午,有十门新火炮铸成,炮架与炮座早已备好,有人会连夜赶工,将这十门火炮装于战船,明日便可用于实战。另外,粒状火药已积攒了一千八百多斤,各种炮弹数量充足,又有人联络了升龙的商人,火药原料也会分批运来。
升龙,是一个地名,也就是越南的河内市。前些日子,枢密院派人去了升龙,与当地的大商户取得了联系,过不了多久,便会有各种制作火药的原材料运抵琼州。
说了一阵之后,有二人起了争议,这二人是温文宁与李三原。李三原道:“温将军有琼海战船,那船原是龙舟,不仅有十八架火弩,还有四门新火炮,因此再装两门便可。”温文宁摇头道:“那船并非琼海战船,而是琼海舰,此其一也;三原你的万宁舰虽然小了些,却改装了三桅,驶得自然也快,此其二也。可见,万宁舰配备六门火炮足矣。”李三原争辩道:“我那船上有十二个炮位,为何只装六门?”
陆秀夫听得皱眉,张世杰也连连摇头不已,他二人身为大宋水师的将军,却在枢密院的军情会议上,当着水师大将张世杰的面吵了起来,成何体统。
郭笨聪劝道:“两位哥哥莫争,再过三日,又有十门火炮铸成,而且新火炮的瞄准机又有改进。抢着早装备的,反而是吃了亏。”那二人闻言,立时停止了争吵。
温文宁说的“万宁舰”,其实是一艘大型的战船。
停泊在独州山的四十艘大型战船中,由于船身结构的原因,只有十一艘可安装新火炮;这十一艘战船当中,又只有四艘可将火炮装于甲板下。
其实,在甲板上放置火炮也未尝不可,毕竟火炮的位置越高,射程也越远,甚至无须将炮管指向斜上方,直接平射即可。当然,火炮装在甲板上,也有两个缺陷。
第一个缺陷,是火炮在发射时,其后座力会对船身造成冲击,从而使船身左右摇晃,影响下一次瞄准;火炮位置越高,这种影响也就越大,尤其是数炮齐射时,倘若都是瞄准了目标,那么第一发炮弹射出之后,船身已有了侧倾,后来发射的火炮,已不是预计的瞄准位了。
第二个缺陷,就是天气因素。如果遇到下雨天,甲板上的火炮便无法发射,雨水淋入炮管中,会无法装药,雨水渗入火药箱中,会影响火药质量,导致射程不足,甚至无法发射。
正是因为这两个原因,兵部与枢密院研究决定,所有待改进的战船,火炮都要装在侧面船舷处。那四十艘战船中,只有四艘具有此种结构,允许将火炮置于甲板下面。
七日之前,李三原选了一艘船况最好的战船,命名为万宁战船,交给水部郎中于洪连,由他改为三桅战船;到了今日,那船即将改装完毕,就差试航了。
有人在屋外求见。
郭笨聪转头一看,这人他是认识的,乃是当日的弩坊署令李修铭,只不过如今他的职位又有弯化,成了弩厂的厂监,与火炮厂的周文广一样,官居六品。
李修铭进了屋,见过众人之后,道:“弩厂已备好爆矢三百支,火矢四千支,另有神臂弩机六架,今晚便可交付。”李修铭进来之后,见到文天祥也未惊讶,想是他也不识文天祥。
郭笨聪道:“李厂监,那四千支火矢,留下三百支吧。我前些日子看到《梦溪笔谈》中有《研火谈》一节,其中提及了火油,似乎火弩还可改进;明日时候,我还要去弩厂看看,因为神臂弩机也可改一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