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川朴说出“吉国公”三字,在场众人均吓了一大跳。
吉国公是谁?恐怕天下无一人不知。
吉国公,乃是名将孟珙,近百年来最有名的将领;孟珙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甚至超过了岳飞。
郭笨聪吃惊之余,转头望向温文宁,却见温文宁也正向自己看来,二人心中皆是同样想法。崖山之后,宋军只剩了一万余士兵,正是缺兵少将的时候。海战不比陆战;对于海战,每艘战船上均需一名负责指挥的将军,也就是战舰的舰长。今日遇到的这几人,竟然是孟珙、王坚、李庭芝这样的抗蒙名将的后人,而且还有张钰这样一位大将军,真是天助大宋。
王川朴的父亲王坚,已是极负盛名,但王坚追随的却是孟珙。既然说起了“追随”二字,不免要提到岳飞。
孟珙的曾祖父叫做孟安,当年是岳飞的一员部将;孟安的儿子叫做孟林,也就是孟珙的爷爷,亦是岳飞的部下。虽然孟珙祖上效力于岳家军,但到了孟珙这一代,“孟家军”的名气并不比岳家军小。宋蒙战争时,孟珙以一人之力,统御南宋三分之二的战线,后人称其为南宋的“擎天一柱”,实不为过。孟珙战功显赫,当年的“端平入洛”,就是由孟珙指挥的。
提及端平入洛,就有必要说一下金国是如何灭亡的。金国灭亡的主要原因,是由于宋朝与蒙古结了盟约,共同起兵攻打金国;实际上,金国是被两个国家打败的。金国灭亡的那年,宋朝的年号是“端平”,宋蒙两军进攻洛阳,围攻蔡州,灭亡了金国,史称“端平入洛”。
当然,金国灭亡之后,宋蒙战争也全面展开,最终导致了崖山海战。后人在评价这段历史时,有不同的见解。有人认为,宋朝不该联合蒙古灭亡金国,因为金国与蒙古战争中期,金国曾试着与宋朝结盟,并晓以“唇亡齿寒”之理;按金国的说法,宋金两国应该结盟对抗蒙古才是。当然,宋朝并未听取其意见,而是与蒙古联兵灭了金国;如此做法,虽然一雪百年之耻,却也留下了一个更强大的敌人。
郭笨聪来到南宋之后,将近百年的历史大概看了一下,也有其自己的见解。在郭笨聪看来,当年的情形就好比三国时期的魏、蜀、吴,只不过魏更强大一些;倘若宋金联合起来抵御蒙古,恐怕世界格局就会发生变化;蒙古久攻宋金联军不下,必定会倾力西进,拿下整个欧洲,亦有可能。如此一来,又哪会有什么大航海时代?哪会有什么文艺复兴?哪会有什么工业革命?现在回想起来,当年决定“端平入洛”的,可能就是那么几个关键人物,而这几人的决定,竟然影响了整个人类的发展进程。
郭笨聪感叹一阵,忽又想:“倘若南宋未灭,就不会有明朝,清朝,甚至后来的中国。如此一来,我也不会存在了。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原不是人力可以更改的。只是我到了大宋,已更改了历史,为何‘我’还存在呢?难道历史尚未更改?”
郭笨聪胡思乱想一阵,众人看他低眉深思,以为他还在为那两千士兵悲痛。温文宁安慰道:“兄弟不用难过,如今我们有了琼海舰,未伤一兵一卒,便击败敌船三艘,也算一件喜事。”
郭笨聪恍若未闻,站起身来,道:“温大哥,我要去看看丞相。”温文宁知他说的是文天祥,当即点头应了,又嘱咐道:“兄弟尽管去,哥哥安顿诸事之后,也会去看望丞相。”郭笨聪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孟空问道:“温将军,方才混战时,我等在船上看得清楚,琼海舰似乎只发了四炮,便将敌船击沉。请问温将军,琼海舰装的究竟是甚么炮?”温文宁道:“只是寻常火炮,也无甚特别之处。”
郭笨聪走出船舱时,听到了温文宁最后一句话,知他向来谨慎,因此不将火炮之事明言,心下也颇为赞许,毕竟大宋的诸路军马四下散开,谁都不认识谁,有的甚至几年未有消息,咋一见面,也不知底细,等回到琼州再将实情告知,众人也不会见怪。
郭笨聪向船尾方向走了一阵,心情也好了些,过了片刻,抵达另一舱屋。门口站了四名士兵。郭笨聪悄声问道:“丞相可醒了?”一名士兵道:“方才进去查看时,仍未醒来。那郎中似乎还算尽职,为丞相清洗伤口之后,又做了包扎。只是……那人真的是文丞相么?”另一士兵问道:“吏部有历任丞相的画像,少监未见到么?”郭笨聪摇头道:“未见到。”心里却寻思:“文天祥名满天下,为何这船上竟然无人识他?”
郭笨聪走入屋内。这屋内有一临时搭建的床,床上躺了一人。有人悄声道:“将军,丞相刚刚醒了片刻,此时又睡去了,已是无碍。”郭笨聪转头一看,说话的正是那太医,当下点了点头,又摇头道:“我并非将军,不可如此呼我。”那太医忙点头应了。郭笨聪又道:“丞相既已无碍,你且退下吧,我有事与丞相说。”
有士兵走了进来,将那太医带出了房间。
郭笨聪拉了一条凳子坐在床边,此时再看床上这人,虽然昏迷不醒,却也能看出其年龄,大约四十多岁,颔下长须,一脸正气,只是面色苍白,想是伤得不轻。郭笨聪看他眉头微动,知他已醒了过来,忙站了起来,对着床深深一揖,道:“晚辈见过丞相。”
那人微微睁眼,挣扎着似要坐起。郭笨聪忙上前相扶。那人坐定之后,将房间四下打量几眼,又看了看郭笨聪,便闭了双眼,再也不发一言。
郭笨聪以为这人重伤之后身体不适,因此闭眼调息,当下站在一旁等候,谁知过了良久,也未见他再睁眼,郭笨聪忍不住又道:“听太医讲,丞相伤得不重,还请丞相尽快养好了身体,以图大事。”
那人睁开眼,转头看了看郭笨聪,又微微点头。郭笨聪以为这人要给自己打个招呼,已想好如何回答,谁知这人冷笑道:“你去告诉寇首,以后若再有说客,也派个年长些的。”郭笨聪奇道:“寇首?谁是寇首?”那人又是冷笑一声,道:“寇首,就是你们说的皇帝陛下。”郭笨聪吃了一惊,又问:“丞相为何如此称呼陛下?”心中已起了疑心,难道这人不是文天祥?
那人索性闭了双眼,对郭笨聪不理不睬。
郭笨聪有心试他一试,却一时又想不出甚么办法,愣了半天,忽道:“丞相,人生自古谁无死,下一句是甚么?”那人听得一怔,想了片刻,继而恍然,摇头叹道:“未想我的求死诗句,竟然从你这小儿口中说出,却是玷污了那诗的意境了。”
难道这人真的是文天祥?
郭笨聪听他说出这话,更奇,细想片刻,顿时明白过来。文天祥受伤昏迷之后,对于后来发生的事情完全不知;他刚刚醒来,那太医也没来得及说明情况,因此他仍然以为自己在元军船上,继续当着俘虏,又以为郭笨聪是一个新来的劝降说客,因此说了“寇首”二字。
想到此处,郭笨聪忙道:“丞相,晚辈名叫郭笨聪,是大宋的军器少监。”文天祥怒道:“我也任过大宋的军器监,听说后来又置了少监,却未想到你这少监也降了元寇。”文天祥倒不是乱说,九年前,他确实任过军器监。
郭笨聪急道:“丞相误会了。我这个军器少监,是未投降的。丞相是被大宋的战船救了。”
文天祥听得一愣,问:“你说甚么?”
郭笨聪道:“丞相被我们救了。”说着,忙跑到门外,将那四名士兵拉进屋内,道:“这是文丞相,赶快见过。”那四人早已听得屋里动静,又见军器少监有令,忙行了礼。
文天祥神情错愕,再次转头四下看去,果然这屋子与以前大不一样,又一细想,不由得心头大震,翻身下了床,便要举步走出房门,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忙扶了凳子站稳。郭笨聪上前将他扶住,又使了个眼色;旁边有两名士兵走了过来,扶着文天祥出了船舱。
几人从船尾走到船头。前方躺了好几十号人,全被绑了手脚,胡乱扔在甲板上。文天祥看了片刻,已认出其中的几人,再转头四下看去,甲板上站着的,均是宋军装扮的士兵, 这些士兵周围 ,有十数架标准的宋弩,与他担任军器监时造的一模一样。
有女子声音大叫道:“相公!”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在甲板的另一侧坐了三位女子,都没有被绑,手脚自由;其中一人正伸出胳膊招呼。这三位女子旁边站了两名士兵,像是在负责看守。
文天祥识得人声,顿时一呆,自言自语道:“枫娘?”忽然又一阵眩晕,似已站立不稳。众士兵忙扶文天祥,已有人跑去向温文宁报告。
宋朝时的“相公”,专指丞相,并非老公。郭笨聪自然也知道此事,遂走到那三名女子跟前,问:“刚才是谁叫的相公?”话音方落,又吓了一跳。眼前那三位女子,其中一人年纪大些,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少妇;另两人只有十二、三岁,虽然面容清瘦,但那眼睛却是机灵无比,模样也极讨人喜欢,更令人惊异的是,这两个小姑娘长得一模一样,竟然是双胞胎。
那少妇道:“是我叫的。”郭笨聪问:“你叫什么?”那女子道:“我叫欧阳枫。”
郭笨聪吓了一大跳;他问了“你叫什么”,原是想问“你刚才叫丞相什么?”,又或是“你刚才叫的是不是‘相公’二字”,谁知那女子以为是在问自己的名字,当下讲了出来,却让郭笨聪以为是欧阳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