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丁洋!那人竟然说了零丁洋!船上众人齐齐愣住。
近几年间,大宋的丞相换了又换,但历任的左右丞相,众人均能数得过来。这些丞相中,除了陆秀夫、陈宜中、留梦炎、黄镛之外,还有一人,便是文天祥,而被元军押入零丁洋的丞相,只有文天祥一人。
难道那人说的丞相,竟然是文天祥?!
过了半晌,温文宁悄声问道:“兄弟,你可认识文丞相?”郭笨聪摇了摇头,悄声答道:“兄弟不识。难道哥哥也不识文丞相?”温文宁摇头道:“未见过。”又转头看了看其余几人,叹道:“武将军长年驻守琼州,必定也未曾见过;陆副将一直跟在我身边,自然也不清楚。”说罢,又叫过几名亲兵仔细询问,众士兵也无一人认识文天祥。
温文宁不认识文天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文天祥长年在外抗战,与朝庭联系甚少,而温文宁又是地方官员,在地理位置上与文天祥并无交集。到了后来,温文宁加入张世杰部,但那时文天祥已被俘,更是无缘见面。倘若是在和平时期,吏部会派有专人,提供十六年内的历任一品官员画像,但当时情势危机,许多规矩早就废了。
温文宁想了片刻,道:“既然敌人愿降,就先让其受降了,等回到琼州之后,便知真假。”言毕,对着那小船大声问道:“丞相在哪?”其中一人答道:“丞相就在此处,只是方才受了些伤,暂时昏迷不醒。我们有太医随船前行,可保丞相安全。”
温文宁叫过陆英,细细吩咐一番。陆英对着船下大声喊道:“既是如此,叫你们的人上来吧。”那小船上有两人上了琼海舰。陆英与这二人交谈片刻,不时指手又划脚,想是在谈着投降的条件。
在战场上,如果一方愿降,通常会派出代表进行谈判,也就是谈一下投降的条件。只要条件不太过份,未超出枢密院既定的底线,获胜方通常也会答应这些条件。如果条件比较简单,通常会以喊话的方式进行,但如果条件复杂,又或是涉及内容重大,就会加以细谈,甚至立了文书。
过了一阵,敌船上的人员乘着小船,陆续上了琼海舰。
陆英下令道:“吩咐下去,不管那船上的是元军,还是元军的俘虏,只要是不认识的生面孔,统统绑了。”有士兵凑近前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将军,如果是元军的俘虏,当是自己人。”陆英想了片刻,道:“也好,若有人说是元军的俘虏,就只绑了双手,若不说,就四蹄反绑。”
未过多时,甲板上又多了七、八十名俘虏。这些俘虏被分作三拔,第一拔只绑了双手,另一拔四蹄反绑,还有几名女子,却是手脚自由,估计是有人发了善心,觉得身为女子,也不会弄出什么动静,因此只令其坐在甲板上。
被俘的众人中,只有两人未被绑,第一人是那头上流血昏迷着的,亦是元军所说的丞相;另一人是“丞相”身边的太医。那太医年约六十,看起来像是个郎中,或许真的是元朝的太医,也有可能。这二人被安置在一间单独的房间内,门外有四名士兵把守,里屋又有两名士兵照看。
琼海舰敌船驶去,靠得更近了一些。众人此时再看那船,均吓了一跳,这船甚是巨大,比琼海舰还要大了近一半。
武克文从火炮室中走出,上了甲板,问道:“温将军,这船如何处置?”言毕,又叹道:“这都怪我,竟然打断了主桅。”温文宁道:“此船只是断了主桅,倘若留下些船师、士兵,或能将主桅修复,驶往琼州。”武克文又叹了一声,道:“要修复主桅,谈何容易。”说罢,连连摇头不已,看那神色极为后悔。郭笨聪道:“不如先将那船上的铜炮、银钱、兵器、火药、火油,全部运上了琼海舰,然后再派人过来修船。”温文宁道:“就按兄弟说的办吧。”
众士兵忙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将敌船上的物品搜罗一空。琼海舰缓缓驶离,留下一艘没有风帆的空船,孤零零地停在深海。
战舰往西行驶一阵,前方出现一艘大船的残骸,是那被射中火药库的敌船。残骸不远处,停了两艘小船,是海战中幸存下来的宋军战船。有士兵手持弩机站在甲板上。又有六、七艘更小的船,飘荡在残骸的周围,船上坐满了人,想是刚从敌船上逃了下来。这些人大都受了伤,有些伤得严重的,已经昏了过去。
琼海舰的风帆留空,战舰亦缓缓停了下来。
这里说的“风帆留空”,是一种术语,郭笨聪也是昨日才知道的。琼海舰的风帆是利篷,而利篷是一种可以折叠的风帆,整个帆面共有八层,每层又有三小层。利篷的结构,与后世的那种百叶窗类似,战舰如要减速行驶,可将顶上的帆叶置成水平状,亦相当于百叶窗开启,顶部船帆便失去了功用,船速也就降了下来。战舰如要停船,又有两种情况。对于临时性的停船,可将所有的帆叶全部打开,即所有帆叶均置为水平状,海风会从帆叶间吹过,对帆不产生推力;如果船只要长时间停泊,就会将风帆全部放下,利篷逐叶折叠,最后落在底层。“风帆留空”,就是将风帆全部打开,置为水平状,从而使船帆失去效力。
有小船向琼海舰驶来。那小船上站了八、九人,其中一人是将军打扮,看样子二十七、八岁,身上到处是烟灰,脸上被熏得乌黑,头盔也早已不见,但仍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另一人年约四十,虽然也是将军打扮,却生得儒雅,看其神态,更像是个文官;船上还躺了一人,身着便装,衣服上染了鲜血,想是受了重伤,因此去了盔甲;其余的,全是士兵打扮。
一行人上了琼海舰。船上有士兵抬着那伤者,进了医室。
那儒雅武将左右看了几眼,已认清温文宁是随船统帅,上前一抱拳,施礼道:“本将军是四川制置副使王川朴,这位是孟副将,孟空。请问贵方是哪路军?”温文宁闻言,吃了一惊,忙问:“将军是四川制置副使,那令尊可是王都统制?”王川朴点头道:“正是。”周围几人听到,亦是吃惊不小。
都统制一职,始于北宋。大军外出作战时,枢密院会在众位将领中选出一人,作为都统制,总领各路大军;这是一个临时职位,并非官职名称,只要打完仗,都统制也不复存在。到了南宋时期,朝庭为了收回将领的兵权,将这些将军封为“御前诸军都统制”,都统制下面又有副都统制,再下面还有统制和统领。南宋的都统制虽然不少,但最有名的却是四川制置使,王坚。
在合州有一座石碑,碑上刻着“坚以鱼台一柱支半壁”,意思是说,王坚守卫钓鱼城三十余年,南宋江山也延续了三十余年。有人这么说过:如果没有王坚,欧洲就不会发生工业革命。这种说法虽然有些绝对,却也有其道理。钓鱼城之战,确实改写了欧亚历史,也改写了整个人类发展的进程。蒙古军久攻钓鱼城不下,拖缓了南宋灭亡的时间,也影响到了蒙古在亚欧的战局布署。有人写道“延续宋祚、缓解欧亚战祸、阻止蒙古向非洲扩张”,意指王坚驻守钓鱼城,影响了整个世界格局。
温文宁听这人自报姓名官职,已知其出身,忙道:“原来是王副使,失敬之极。我们是大宋南海舰队,本人是琼海舰将军温文宁。”王川朴听得一愣,奇道:“南海舰队?”温文宁道:“没错。朝庭新近组建了水师,尚未命名,我与郭兄弟为其起了名称,叫做‘南海舰队’。”
王川朴闻言大吃一惊,转头看向孟空,却见他也是一般惊异。其余几名士兵也是一脸错愕。
这几人吃惊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南海舰队’,而是听到温文宁提及“朝庭”二字。
王川朴急问道:“温将军,朝庭今在何处?陛下与丞相可好?”
温文宁道:“王副使放心,陛下与丞相都好。倒是王副使,为何会在这里,又为何不知朝庭的下落?”问此话时,温文宁已起了疑心。
王川朴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与孟兄弟得知了张将军的下落,因此前去营救,却又被卷入其它战事。温将军,朝庭现在何处?”
温文宁听他再次问起朝庭的下落,戒备之心又增,也不直接回答,又问:“几位去救的是哪个张将军?”王川朴道:“是四川制置使张钰将军。”温文宁惊道:“原来是张钰将军。早听过张将军的事迹,未想几位竟然认识张将军。”孟空道:“实不相瞒,我等原是张将军部下。”
几人说话间,陆英与武克文也未闲着,二人登上了那两艘战船。陆英叫过几名士兵,询问一阵之后,心中已有了主意,从那两艘战船上调集了四十名士兵与两名船师,又从琼海舰上调集了十名士兵。众人备齐了修船工具,由陆英带着,上了其中一艘战船,直奔那艘断了桅杆的元军战船。
另一艘小型战船,只剩下二十多名士兵。众士兵忙了一阵,将飘荡在海中的俘虏尽数绑了手脚,扔到甲板上。
武克文回到琼海舰,走近郭笨聪身边,悄声道:“少监,我要去火炮室,吩咐炮手时刻准备好,免得再生事端。”郭笨聪也悄声道:“将军说得极是,现下情形未明,一切到了琼州再说。”
那艘小型战船驶在前方,琼海舰紧跟在后面,直向琼州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