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有十几艘战船驶来,甲板上众人均吃了一惊。温文宁快步跑到望远镜前,急道:“我来看!”苏木闪过一边,道:“将军请看,似乎有三十里。”
温文宁凑到镜前一看,视野中依稀出现四、五面风帆,那些风帆有如树叶般大小,但看那风帆附近升起的火光,已确认是战船无疑。温文宁左右移动望远镜,将那船队看得仔细,果然有十几艘帆船从正北方驶来,他心头大震,又抬眼向北方望去,却是茫茫大海,哪里能看到半个战船的影子?
此时海风吹得正疾,数十里内没有雾气,目视距离可达十多里,但仍然无法看到远处的战船,只有通过望远镜,才能依稀辨认出。
望远镜比肉眼看得远,是因为望远镜的拉近放大功能。望远镜也有其可视极限。如果有一面风帆在三十里之外,肉眼基本无法注意到,但望远镜却看得清楚,但即使有了望远镜,海面上的最远视距也只有八、九十里,再远就无法看到了。这其中的原因其实极为简单,因为地球是圆形的,因此视力再好,也无法看出最大视距。
例如有人站在海拔高度为十米的甲板上,用了最先进的望远镜,观测另一艘风帆为二十米的战船,其最远视距只有八、九十里,如果再远一些,圆球型的海面就会挡住目标,这叫做“海面视距”,再先进的望远镜也无法克服。
温文宁站在望远镜旁,思索片刻,问道:“风向如何?”有士兵道:“与昨日一样,风向是东南方。”温文宁道:“如此便好,先将船头掉转向西,然后降下船帆。倘若来的是元军战船,便侧迎着风,驶离此处。”又转向另一名士兵道:“去告知武将军,火炮装好弹药。”那士兵应声去了。
温文宁上了塔楼,观望一阵,对着苏木大声道:“百里镜对着船队,仔细辩认。”
琼海舰转了方向。苏木跟着调整了望远镜角度,再次找到那十几面风帆,看了片刻,苏木惊道:“将军,那十几艘船似乎分作两队,正在激战。”温文宁闻言,忙又走回望远镜前,透过镜子看去,果然看到那十几艘船似乎分作两拔,不时有火光从船上升起,又落入海中,像是两军交战。
为了从望远镜中看到正像,温文宁索性倒着脑袋,将远处情景看了个仔细,头盔掉在甲板上,他也浑然不觉。
过了半晌,温文宁终于抬起头来,道:“果然是两队战船在厮杀,其中一队似乎有四艘大船,另一队全是小船,却有十二、三艘之多。”
武克文问道:“温将军可看清,究竟是哪两拔人在厮杀?”温文宁摇头道:“距离太远,哪里能看得清。”
话虽如此,但众人心中均已明白,此处距离大陆不远,其中必有一路是元军,另一路是宋军,又或是某支义军。
众士兵齐齐望着温文宁,看他究竟是决定驶离,还是在等在原地静观其变,又或是驶过去加入战团。
陆英道:“将军,我们昨日追了整整一天,已向东驶了二百多里,此处的正北方,当是穿州附近,但镜中似乎并未看到陆地,想是距离穿州尚有五、六十里,若要驶过去去看个究竟,也无不可,只是不可驶得太近了。”
温文宁摇头道:“万万不可。此时共有十几艘战船在厮杀,也不知道哪方获胜。咱们赶去时,若是遇到有八、九艘元军战船,又该如何?不是本将军胆小,倘若琼海舰装了二十门火炮,不用陆将军说,我也会下令驶过去的。”温文宁第一次说出了“琼海舰”三字,却浑不自知。
武克文道:“温将军,要不再审问俘虏,或许能问出些?”温文宁道:“也好,陆副将再去审问一次。”陆英道:“是。”转身进了船舱。
苏木蹲在望远镜前继续观测,看了片刻,报告道:“将军,有一艘大船着了火,火势看来不小。”众人闻言,转头向北方看去,果然隐见火光,过了一会儿,火光更甚,已将天空映得发红。
太阳从东方跃出海面。远处的火光渐渐消失。
温文宁问道:“那船被烧光了?”苏木透过望远镜看去,答道:“尚未烧光,火越烧越大,要扑灭似已不能。”众人起初听得一愣,继而心中恍然,太阳出来之后,船上的火光就不那么显眼了。
苏木扭着脖子观看,过了一会儿觉得累极,又换了个姿势。郭笨聪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此次回去之后,一定要将正视望远镜做出来,即使正视镜有严重的色差,也无关紧要了,毕竟军用望远镜是用来观察敌情的,而不是用于拍照摄影。
苏木蹲在镜前,惊叫:“又有一艘大船起了火!”温文宁急忙跑了过来,问:“可看清那大船上究竟是何人?”苏木正看得仔细,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再抬头看时,却发现温文宁挡在镜前,当下道:“将军,将军挡了镜子。”温文宁忙闪开一边,继续问道:“可看清了?有无战旗?”苏木道:“距离太远,看样子还有十一、二里,也看不清究竟是哪路人马。”
温文宁道:“让我再看一阵。”苏木连忙让开。
温文宁蹲在镜前仔细看去,却见那着火的那艘大船停在原地,显然已无法继续行驶;其余两艘大船且战且退,驶得越来越近,后面有六、七艘小船紧追不舍。温文宁看了片刻,忽然大声道:“大船是元军的战船!” 说着,迅速站了起来,对着众士兵下令:“速速启航,拦住那两艘大船的去路!”
众士兵齐声应了,各归各位,扯动篷索,转动船舵,琼海舰向东北方向驶去。这条航线虽然置琼海舰于逆风位置,却正好拦住了大船的退路。
陆英走出船舱,叹道:“俘虏全是张弘范的部下,并不清楚此处的情形。”温文宁道:“无妨,且打了再说。”
过了不到一盏茶工夫,众士兵透过烟雾已能看清,其中一艘大船忽然掉转了船头,绕了一个大弯,转向南驶去,未过多久,又折了回来。这大船果然是元军战船。
再看那些小船,已有两艘着了火,另一艘只露出半个船身在水面上,正在下沉。其余三艘小船虽然未着火,但有两艘已掉转了船头,看来准备撤离战场。
有两团火球从大船上升起,齐齐砸向最近的一艘小船,那小船躲避不及,竟然被其中一团火球砸中,船身一震,甲板上火球四散,未过多时,风帆已被烧着,转眼间被大火吞没。
温文宁大声下令:“驶入两船中间,靠近北船时试着开火,四炮皆射。”众士兵应了一声,战舰杀入战团。
郭笨聪站在甲板上,将眼前形势看得了清楚,心中暗赞温文宁指挥有方。远处那两艘敌船,其中一艘几乎停在原地,船上火矢齐射,估计在攻击小船。另一艘敌船向南驶去,想是在要绕个大圈,再掉转船头杀回来。两艘大船相距八百多米,琼海舰驶过去的时候,两船中间会有六百多米的空位,琼海舰刚好从中间插入,两边火炮可以同时开火。温文宁又说了“偏北航行”,是因为北边的敌船停在原地,要启动也需时间,而且北船又忙着对付那三艘小船,因此靠近北边的敌船,会更安全一些。
那三艘小船应该是宋军战船,长度大约有二十多米,其实也不算小了,但与敌船比起来,称之为“小船”也不为过。
海战时讲究颇多,除了要观察敌船的船头位置、火力主攻方向、当前的行驶速度之外,更要观察敌船风帆的朝向,以判断其接下来要驶向何处;另外,还要考虑当前风速、风向,以及水流的方向,再结合自身的火力配置情况,将各种因素综合起来,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石韦从船舱中走了出来,听苏木讲了眼前形势,忙蹲在望远镜前看了片刻,报告道:“将军,敌船似乎发现了我们,船上士兵有手势指向这边。”
温文宁恍若未闻,站在船头注视着前方两艘敌船的动向。郭笨聪站在温文宁身边,知他在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不敢插话,顺着温文宁的视线望去,发现北面那艘敌船已在火炮射程之内;此时再看南船,忽然掉转了船头,径直向琼海舰前方驶去,像是要拦住琼海舰的去路。
琼海舰的船帆是由竹篾编制的利篷,元军一眼就可以识别出敌友,温文宁也不敢心存侥幸,又看南船急速转向,琼海舰若直冲过去,或许会进入投石机的射程,当即改了命令:“右转,右转!先攻北船!”众士兵听令,扯帆转舵,琼海舰向右驶去。
帆船要转向,有多种方法,一是改变帆面的受风方向,二是转动船舵,三是两者结合。
船舵古已有之,最早在商朝就出现,只是当时的舵还不完善,与船浆有些类似;当时的船浆分为两类,一类专管划行,一类负责控制方向;负责控制方向的桨,称之为舵桨,也叫尾桨。到了宋朝时,尾浆经过千余年改进,已具备了后世那种模样,成了真正的舵。船帆与舵相结合,可以产生多种妙用;熟练的水手会利用帆舵进行急转弯,甚至做出一些类似刹车的动作。
武克文坐镇火炮室,眼看着北船已进入火炮射程,正要下令射击,忽然发现船身微动,转了方向,竟然将船头对着敌船,他心中一惊,忙道:“别开炮,再等等!”说罢,又将身子探出船身,正要问个究竟,忽听甲板上有士兵大声喊道:“武将军,左炮备射!左炮备射!”武克文立时会意,向左侧火炮的士兵们大喊道:“左炮准备,射时要看清楚了,这炮弹射得远,别伤了自家人。”
在以往,宋军的火炮射程极为有限,比起投石机与火弩多有不及,因此火炮开火时,炮弹基本不会越过敌船伤到友军;如今的火炮射程极远,稍有不慎,炮弹便有可能伤到自己人,因此武克文特意吩咐。众士兵会意,齐声应了。
那甲板上喊话的士兵,原本是爬在甲板上,探出半个身子到甲板外,然后对着下层喊话,此时喊话完毕,又站了起来,跑到温文宁跟前回话。
郭笨聪将这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心中又暗下了另一个决心,回到琼州之后,一定要想个办法,将船上的通讯系统建立起来,否则以这种方式喊话,士兵劳累不说,延误了战机可大大不妙。
其实在宋朝时,大型战船有一套完整的通讯机制,也有专门的通讯兵,但琼海舰的火炮置于甲板下面,却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众士兵一时不适应,也不足为奇。当然,郭笨聪将此事记在心里,回去细想一番,又查阅了相关资料,战船的通讯系统从此大有改进,却是后话了。
琼海舰掉转船头,左侧船舷正对着北船。武克文一声令下,双炮连续射出。烟雾散开,众人仔细看去,也未见那船有何异动,难道这两炮射空了?
石韦在望远镜中看了一阵,抬起头来,大声道:“将军,敌船的船身破了一个大洞,但未命中要害。”
温文宁皱眉深思片刻,对着陆英说道:“陆副将,弩机准备,如果敌船接近,可连续射出火矢,若敌船不近,只射爆矢。”陆英点头领命。
琼海舰的甲板上,总共布置了十八架弩机,前后各两架,左右各七架,两架神臂弩被分置左右。
虽然甲板上有十八架弩机,但眼下的情势不允许十八架弩机齐射,因为琼海舰左侧船身正对着敌船,能够发射弩矢的只有九架弩机;这九架弩机中,神臂弩的最远射程为七百米,其余的是普通弩机,与元军战船上的弩机射程相近,除非两船相距极近,否则这些弩机即使发射,也不会有任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