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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西西卡尺

军器少监府院内,牛大力与牛西西已等候多时,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三人,却是郭笨聪从未见过的。

这三人各自报了姓名。

第一人名叫商承之,四十多岁,工部五品郎中;第二人名叫周继,看样子不到三十岁,工部六品员外郎,乃是商承之的属下;第三人名叫夏源起,花白胡子,像是五十多岁的样子,现任水部正五品郎中,掌管所有水路运输。这三人是与张世杰一起来到琼州的。

听完各自介绍,郭笨聪喜出望外;这三人通金工,晓设计,精制造,擅修葺,正是他想要的人选。

众人进了西厢屋。牛大力搬过几只新做的木椅,众人围着桌子坐了。郭笨聪道:“今日请三位前来,是为了商议一件大事。”夏源起道:“冯尚书昨日便提过此事。我等再忙,也得听从冯尚书吩咐。不知少监召我三人前来,所谓何事?”在这三人中,夏源起年龄最长,资历最老,看那说话的模样,丝毫未将郭笨聪放在眼里。

郭笨聪颇觉意外;他现在的名气已经够大了,为何这夏源起还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郭笨聪甚不明白,暗叹一声,说道:“其实也不是甚么大事,我想做一根铁棒,不知诸位有何办法?”那三人听得一愣,军器少监召我等前来,竟然是为了做一根铁棒?

牛西西走到窗户边,从窗台上取下一卷纸,铺于桌上。

三人仔细瞧去,那图上果然画了一根铁棒,只是这铁棒上又有螺旋型条纹,图中标了详细的尺寸;再看这字迹,工整秀洁,像是出自女子之手。商继抬头看了牛西西一眼,心中大奇,难道纸上的字,竟是眼前这木匠姑娘所写?

郭笨聪画的这根铁棒,在外行人看来没甚名堂,其实制造起来极不容易,即使放在后世,普通车工要造出这么一根铁棒,也须颇费一番心思,而且不能有任何失误。

这根铁棒其实是一根丝杠。郭笨聪准备做一台简易车床,丝杆是主要零件之一。要造出某种精度的丝杆,车床本身的精度至少要高出一级。当然,现在根本就没有车床,这根丝杆必须手工制作了。

夏源起看了片刻,道:“少监这图纸上标有‘精度’二字,又要误差不超过百分之一毫,请问何为百分之一毫?”郭笨聪左右瞅了几下,又低头看着桌上那纸,道:“一页纸的厚度,大约十分之一毫。十分之一毫,又称作一丝,这是西西取的名字。”

几人一愣,这图纸上的尺寸单位,他们从未听过倒也罢了,未想竟然是一个木匠姑娘想出来的。

牛西西也愣在一旁,心中惊讶:“这明明是他想出的主意,为何他要安在我头上?”

商继摇了摇头,像是不信,问道:“敢问少监,如何量得百分之一毫,亦即十分之一丝?”

郭笨聪道:“用尺子量。”那神色淡定之极。

这几人又是一惊。用尺子量出一页纸的厚度,已是万难,如今又要再量出其中的十分之一,显然是行不通的。

周承之想了片刻,问:“少监说的办法,可是测量一百个台阶的长度?”这图上画的丝杆齿顶,看起来像极了台阶。

郭笨聪赞道:“员外郎说得极是。不过,这还是由西西想出的办法,测量尺也是她做的。”

牛西西听得郭笨聪夸奖,脸上微微一红,转身从另一桌上拿过一把尺子,将那尺子放在桌上,指着上面的刻度道:“前些日子,我兄妹二人帮着少监做了镜架,又做了些其它物事,想着若以寸、分论长度,似有不足,因此特意制了这把尺子。我们还重新定了大小,这尺上的一大格,叫做一厘,一小格,叫做一毫。”周承之道:“那十厘的长度,就叫一分了?”牛西西点头道:“正是。”周承之又问:“那十分的长度,又该如何称呼?”牛西西愣在一旁,转头看着郭笨聪。郭笨聪道:“还未想好,也请三位帮着想想。”

为了定义长度单位,郭笨聪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他本想着以后世的“毫米”、“厘米”、“米”、“千米”进行长度的命名,又觉得此举太过突兀,后一细想,古代已有“差之毫厘”的说法,又有“不差分毫”的成语,显然用“毫”、“厘”、“分”进行命名,也算合理。但是,如何为“米”讨个说法,却是为难郭笨聪了,因为国际基本单位中的“米”,原是从英语音译过来的,在古代,“米”专指粮食。

郭笨聪虽然想得周全,但仍然未弄清楚这其中的关系。在古代,“厘”、“毫”有多种意思。例如用于利率计算,一厘表示百分之一的年利率,例如“九厘”,是指你借我一百两银子,一年后要还我一百零九两;倘若用于面积,一厘表示百分之一亩,例如一亩八厘;如果用于重量,则一千厘等于一两,例如周伯虎的著名对联“十室九贫,凑得八两七钱六分五毫四厘,尚且三心二意一等下流”,其中的“厘”,就是指千分之一两;如果将“厘”用于长度,则是一尺的千分之一,十丝为一毫,十毫为一厘。所谓“失之毫厘,差以千里”,说的其实是长度单位。

当然,如果郭笨聪执意取了与后世相符的长度单位,众人也能理解,毕竟都是古时的计量用语,军器少监硬要这么规定,也不为过。例如大家在玩牌,有人说2最大,玩了一会儿觉得不过瘾,于是改了规矩,说2最小,3最大,但如果四个2凑在一起,又是天牌。这种新规矩听起来别扭,但毕竟没脱离扑克牌本身的套路,众牌友玩上一阵之扣,也就慢慢习惯了。

此时,牛西西做的那把尺子正放在桌上。夏源起看这尺子约有一尺来长,像是红木制造,质地坚硬,表面打磨得光滑,形状甚是奇特,惊讶道:“这尺子有两套刻度,却是为何?”郭笨聪道:“这是用来测量一丝长度的,还是西西想出的办法。”众人听他口口声声音“西西”叫得甚是亲密,惊愕不已。

牛西西似乎早已习惯了郭笨聪的称呼,未多在意,将那尺子摆在夏源起面前,道:“夏郎中请看,这尺子虽有两套刻度,但其长度却是一样的。我在画刻度时,先是画在了纸上,然后用一百个木片叠成不同厚度,反复测量近千次,终于找准了长度,最后用小刀刻于木尺上。”

几人听得又是一惊。测量千次之后定了一个刻度,寻常人纵有此能力,也无这耐心。

牛西西站在桌边,将那尺子的原理详细讲了出来,一边讲着,一边寻思:“这尺子的主意,原是少监想出来的,我虽然后来也弄通了其中道理,但若没他指点,我恐怕这辈子也做不出来,只是他为何又将功劳全归于我呢?”

牛西西做的这木尺,其实就是游标卡尺;她经常使用量具,对尺子极为熟悉,郭笨聪在讲这尺子原理时,往往是点到为止,又恰到妙处;牛西西聪颖机敏,关键原理一点就透,有时甚至连她自己也相信,这尺子的原理就是由她想出来的。

夏源起听了一阵,已明白了其中道理,大为惊叹,又问:“这尺子如此精巧,可有个名字?”郭笨聪道:“有名字,叫做西西卡尺。”

商继道:“少监果然思虑得周全。常言道得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这西西卡尺,要做出那根铁杆便容易了些。”

夏源起摇头道:“却也不易。”又问:“少监要这根铁杆何用?是生铁还是熟铁?”

对于有经验的工匠来说,要造出一件东西,首先要先问清其工作环境,这是常识。

郭笨聪听得暗赞一声,寻思:“夏源起果然经验老到,若是换作我,恐怕一时也想不出这么问。”转向牛西西,道:“西西,去将齿轮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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