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奸?”听到这个称呼,听琴很是惊讶。郭笨聪道:“对,就是汉奸。”听琴道:“那汉奸本身也须是个汉人了?”郭笨聪道:“这是自然。”
历史上公认的有名大汉奸,如汉朝的中行说、五代的石敬瑭、明朝的吴三桂、中华民国时的汪精卫等等,这些人首先必须是汉人,才能称之为汉奸。到了清朝末年,汉奸的定义就更加偏激了,就连康有为与梁启超都归为了汉奸,其原因是这二人帮助满清维持统治。
听琴又道:“如此说来,那张弘范就是个汉奸了。”郭笨聪道:“不止是个汉奸,而且是个有史以来最大的汉奸。”
上午试射火炮之后,郭笨聪本来还沉浸于成功后的喜悦,如今听到听琴说起张弘范,胸中顿时像憋了一块石头。如果在以往,郭笨聪必定不会将张弘范归为“史上最大汉奸”,因为在他记忆中,比张弘范有名的汉奸大有人在,要论资排辈,张弥范怎么也排不到第一位。然而他身在宋朝,又亲历了崖山海战,自然有着与后人不一样的想法。
有学者认为,汉奸一词最早出现在明末清初,因为在《二十五史》中,只有《清史》中有“汉奸”一词;也有人说出现在宋朝末年,意指张柔与张弘范父子。
崖山海战之后,张弘范自鸣得意,派人在崖山石壁上刻下了“镇国大将军张弘范灭宋于此”,妄图功垂千秋。百姓敢怒不敢言,心里却时刻思念着陆秀夫等人,民间出现许多模仿崖山的假山、盆景、字画、石雕,上面刻着 “大宋左丞相陆秀夫殉难于此”。未过多久,崖山的石壁上又出现了一首诗,诗曰:“沧海有幸留忠骨,顽石无辜记汉奸。功罪昔年曾倒置,是非终究在人间。”这是有文字记载以来,第一次给“汉奸”二字赋予了真正的含义。后来,元朝派人将那些字迹抹去,并将记载此事的书籍全部焚禁,后人再也无从知晓此事。
二人聊了片刻,听琴道:“咱们该动身了吧?张将军和你约了申时相见的。”郭笨聪看了看窗外,也不知道当前什么时刻,道:“像是该走了。”心想得赶快造一个钟表,否则连几点钟都不知道了。
郭笨聪收拾一番,听琴为他换了官服,二人在万宁河边上了小船,出海之后又换乘了大船。刚刚登上甲板,郭笨聪便看到南方海面上有一个小岛,问过身边的军士之后,才知道这岛叫做独州山,岛周围的海水极深,是一个天然的港口,正好用于停放大型战船。郭笨聪在琼州待了多日,竟然一直没注意到这个岛。
想到马上就要看见“宋末三杰”中的另一人,郭笨聪即是激动又是紧张,想向听琴打听些张世杰的事情,谁知听琴却笑而不答,只说去了就知道了。郭笨聪也不知她为何如此回答,又想起陆秀夫似乎与张世杰有隙,想是听琴也不愿提及张世杰吧;他一时又有些后悔不该将苏木等三人全部派出,或许留一人在身边会更好些。
大船行驶甚速,未过多时便抵达独州岛。附近海面停了二十多艘各式战船,其中有一艘战船甚是巨大,郭笨聪仔细看去,发现这船竟然是赵昺乘坐的龙舟。听琴奇道:“咦?船弦上为何开了一个窗口?”郭笨聪顺着听琴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那龙舟的侧面船舷上开了一个小窗口,窗口内似乎还有人影闪动。
有小船从甲板上放下。郭笨聪与听琴上了小船,那小船径直驶向龙舟。二人上了龙舟之后,顿时吃了一惊,甲板上放了两门火炮,正是刚刚铸好的新式火炮。这火炮极为沉重,也不知是如何搬到龙舟上的。
火炮前站了几人,其中有一人身穿蓝色官袍,面容清瘦,满脸黑须,虽然是文官打扮,却透出一股威严。听琴迎上去道:“张伯伯,侄女又见到您了。”那人听到人声转头一看,先是微微一惊,随即又板着脸,却已露出些笑意,道:“琴丫头,怎么会是你?”说着,走到听琴跟前,伸手在她头上作势一弹,却被听琴躲了过去。
听琴道:“张伯伯,您就只会这一招,如今不灵了。”那人也不生气,问道:“琴丫头,你怎会在这里?”听琴道:“是您叫我来的啊。”那人奇道:“我又何时叫你来了?”听琴道:“您不是要见军器少监么?侄女是他的跟班,自然也来了。”那人甚是惊讶,道:“别闹了,究竟怎么回事?”听琴神色一正,道:“张伯伯,这位就是军器少监郭笨聪。”说着,转向郭笨聪眨了几眨眼。
郭笨聪已猜到眼前这人身份,忙行礼道:“晚辈郭笨聪,见过张将军。”这人正是“宋末三杰”之一的张世杰。
张世杰将郭笨聪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嗯,真像,气宇轩昂,果然有令尊当年的风范。”郭笨聪听得一愣,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当年长甚模样,脑海里却浮现出自己真正的父亲的面容,顿时呆在一旁。自从来到宋朝之后,他经常会想起后世的一些事情,然而每过一日,想得就越少一些,绝望却是越多一些,心里也越明白一些,想要回到后世已无可能。
郭笨聪呆站在一旁,半晌不语。张世杰以为他思念亡父,安慰道:“少监不必难过。郭尚书与我亦师亦友,平日念及郭尚书时,多怀有感恩之心;令尊在我麾下虽然时日不长,却也立了不少战功;少监子承父志,令人钦佩。”郭笨聪猛然间回过神来,思绪也从几百年后跃回到现实,茫然道:“多谢将军宽慰。”说话间,又想起张世杰对听琴甚是和蔼,丝毫不像是统领十万大军的将军,遂又问道:“将军,小侄设计的火炮怎被搬到了船上?”
在郭笨聪的潜意识中,早已将听琴当作了“自家人”;他看到张世杰对听琴极好,便下意识地认为张世杰也会“爱屋及乌”地对他好些,因此胆子也大了些。
张世杰听他问起火炮,神色一正,道:“我虽未亲眼看到试射火炮,却也在海上听到了炮声,后又听枢密使与左丞相说起,这才知道火炮与火药是少监所制,当真是虎父无犬子。”郭笨聪忙道:“晚辈愧不敢当。”心中更是好奇,又隐隐觉得自己必须尽快弄清一件事:自己的“父亲”究竟是谁,又有何事迹?
二人说着,已走到那两门火炮跟前。张世杰道:“龙舟已被改为战船,即将装备四门新火炮。不知少监对战船改装可有见解?”郭笨聪忙道:“晚辈从未想过龙舟会成为战船,一时也没甚现成的主意,还请将军给我些时间,容我仔细想想。”心里已暗暗下了决心,晚上回去一定要仔细查一下战船的发展史。
又聊得一阵,郭笨聪发现张世杰说的尽是些火炮的话题,当下信心倍增。若是一月前有人问起火炮,郭笨聪必定说不清楚,因为他当时对火炮没有任何概念,甚至以为宋朝根本就没有火炮。然而到了今日,在看过《大百科全书》之后,郭笨聪对火炮的发展史了如指掌,也明白了火炮的基本组成与结构,甚至有了详细的改进计划。
这几年战事不断,张世杰对于火炮、石炮、床弩也颇有研究,如今听到一些诸如瞄准、止退、散热、后装等术语从郭笨聪口中道出,他虽然吃惊不小,却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后又听说这些想法都是源于《梦溪笔谈》一书,更是惊讶不已。
其实关于宋朝是否有火炮一事,军事史学家们有不同的见解。有人认为,宋朝虽然将火药用于战争,但大部分是用作火箭的发射药,又或是将火药包起来,由一种类似链球的抛射兵器发出;更有人认为,宋朝时期的火药,是与石块混装之后,再由投石机发射出去,从而达到一种类似“开花弹”的效果,至于真正意义上的火炮,则是出现在元朝中期的。还有另一种观点认为,在北宋时就出现了火炮的原型,例如《水浒》中的“轰天雷”凌振,此人就是当时的火炮专家,他造的火炮能打十四、五里远;当然这个距离显然是太过夸张了,以北宋时的火药质量,能发射两里便算奇迹了,又哪里来的十四、五里?
郭笨聪自然不知道还有人对火炮的出现年代争执不下,若非来到宋朝,他恐怕一辈子也不会考虑此事。后人在写历史小说时,往往会因为火炮的出现年代、射程、威力等争得不可开交,读者们也各抒已见,热闹之极。其实事情极为简单,就如科学家们分为两派,一派认为有外星人,另一派认为没有;假如有一日外星人说“我来了”,这种争吵立时就有了结果。对于郭笨聪来讲,也是同样的道理,只要他在宋朝亲眼见到了大宋火炮,后世的学者们再争得死去活来,又有何用?史书中记载的必定就是事实么?
二人聊得一阵,郭笨聪观颜察色,只觉得张世杰与陆秀夫多有不同。陆秀夫总是沉着脸,似乎总在提防着有人对已不利,好像所有事情都值得怀疑;而张世杰却大不一样,看到听琴,便逗着听琴玩,站在火炮跟前,便只说火炮;郭笨聪对其甚有好感,甚至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说起相见恨晚,郭笨聪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张将军,听说您两日后才来琼州的,为何提前了呢?”张世杰道:“起先确是如此想的,只是后来情势有变,不得不改了行程。少监可知道,当日崖山一战之后,我军虽然大多战死,却也有三万多人生还,并聚于南恩。过了几日有消息传来,说是朝庭尚在,只是文武官员却折损过半;我心想朝庭正值用人之际,便从这三万人中召集了三百名士大夫及学者,本想过两日是再赶来,谁知还是走了消息,被元军知道了下落,因此只好提前启程。”郭笨聪道:“依将军所言,琼州又多了三万士兵?”张世杰摇头道:“并非如此。那三万人中,大多数是寻常百姓与地方名士,因此我只带了六千士兵,外加四十艘战船。还有三千多士兵与一百多艘小些的船,均遣散各地,以备日后所需。”郭笨聪道:“将军深谋远虑,当是如此。”心中已暗自计算了大宋士兵数量,如果不算上内陆各地的义军,朝庭正规编制只剩一万四千多人了。
二人聊了一阵,又讨论起火炮的话题。未过多时,有士兵走过来道:“禀报将军,温将军已将炮口修好,火炮可搬下去了。”郭笨聪虽不知道这士兵口中的“温将军”是谁,却已猜到那船舷边上开的窗口,必定就是火炮的射击口了。
张世杰正蹲在火炮前细看,闻言站起身来,道:“少监,不如下了甲板去看看?”郭笨聪忙道:“好,全听将军吩咐。”
张世杰叫过两名士兵吩咐几句,转身进入船舱。
郭笨聪在龙舟上待了两日,对这船也较为熟悉。几人进入船舱主厅,又转台阶下了二楼。行了一阵,郭笨聪远远望见前面有一房间,正是昔日的“枢密院”,只是那门上的牌子已不见踪影,想是被人取了去,重新挂在万宁的某处宅子大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