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笨聪转头四下望去,只见周围站了数十人,却并未见到枢密使林远图,更未有陆秀夫的影子,只有兵部尚书何中天远远地站着,身边围了另外几人;这几人郭笨聪看着眼熟,却又叫不起名字,隐隐记得其中两人是在兵部任职。郭笨聪暗自摇头,如此盛大的场面,陆秀夫竟然不赶来观看,他失望之余,又转头向身后看去,却见吴三土正站在不远处,看那神情似乎极为自信。郭笨聪心中一凌,猛然醒悟过来,寻思:“就连宋朝的火药师都如此自信,我身揣《大百科全书》,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新火药的已经过检验,威力自是不容小觑;至于火炮,早在设计时便加大了安全系数,按说不会有任何问题,我又在瞎担心什么呢?”想到此处,郭笨聪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李三原走了过来,道:“兄弟可还记得试射的顺序?”郭笨聪点头道:“还记得。先试射两门旧火炮,再试射一门新火炮,最后试射的是装有颗粒火药的新火炮。”李三原点了点头,又道:“按说,这火炮是由兄弟你造的,但哥哥我竟然比你还要紧张,却不知是何故。”郭笨聪道:“这是因为哥哥心系大宋安危,知道新火炮试射的结果干系重大。”李三原“嗯”了一声,不再作声。
几名士兵站在一门旧式火炮跟前,看情形似乎已准备妥当,却并不急着点火。过了片刻,又有几人走来,这一次郭笨聪看得清楚,陆秀夫终于来了。
李三原走了过去,指手划脚地说了一番,似乎在讲解试射的流程。陆秀夫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过了片刻,李三原又回到郭笨聪身边,道:“兄弟注意了,马上便要试射了。”说着,又递过两团棉花,示意郭笨聪塞入耳中。
郭笨聪将棉花塞入耳中,屏住了呼吸,眼看着那士兵点燃了火绳,心中一阵紧张,又看到自己距那火炮只有八、九米,似乎有些太近,正要提醒李三原是否站得远一些,却看那火炮前的几名士兵捂住了耳朵,紧接着一道白烟升起,隐有火光从炮口迸出。
郭笨聪还未听到任何声音,便看到李三原头盔上的红缨横着飞了起来,定在空中,紧接着又感觉身体“嗡~”的一下,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壁撞向自己,胸前剧震,一阵热浪迎面扑来,夹杂着呛鼻的火药味,令人喘不过气来。随着这股热浪,郭笨聪耳内“嗡嗡”作响,然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了,他只觉得有一口气憋在嗓子里,怎么也呼不出去,像是剧烈运动后那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蛋了!火炮爆炸了!老夫今日要丧命于此!”
然而他终究未完蛋,火炮也未爆炸。
硝烟散去,众人再看那火炮,顿时吃了一惊,炮管前端被炸得像是一个破裂开来的喇叭,已有几处残骸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是否被炸飞了出去,是否伤到了人;再看那木制炮架,已被震得开裂,显然这一炮发出之后,木制炮架无法承受后座力的冲击。
那两名发炮的士兵,此时已被震得坐到地上。
李三原冲了过去,郭笨聪只看到他在那里大喊,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当下也跟着跑了过去,大声问道:“李大哥,究竟如何了?”却几乎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像是潜入水中听岸边人讲话一般。李三原口中大声嚷着,又用手指着自己耳朵,示意自己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那两名炮手站了起来,脸上神色惊骇无比,似乎仍在怀疑自己是生是死,过了片刻又茫然呆站在当地,从耳中取出耳塞,这才隐隐听到有人在呼喊,再头一看,却是李三原在那里大呼小叫。
郭笨聪看着那两名士兵的举动,顿时想起自己耳中也塞着棉花,忙将那棉花取出,这才稍稍听清些。他跑到李三原身边,手中拿着棉花乱晃,道:“李大哥,先将棉花取了出来。”李三原看得一愣,也听不清他在讲甚,又看他手拿棉花乱晃,当下会意,大声道:“我没有棉花!刚才忘记了!”
有士兵跑了过来,将李三原扶到远处。李三原坐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仍大声叫道:“兄弟,快去看看那木板。”郭笨聪此时已能听清些,忙向远处那几块木板看去,却见已有几人站在了那木板下。
郭笨聪跑了过去一看,那木板丝毫无损,这一炮竟然落空了,他顿时失望之极,没想到六、七十米的距离竟然还放了空炮。再看陆秀夫等人,已聚在了一起,远远望去,人头攒动,像是在激烈讨论,又像是在相互争执。
郭笨聪也凑了过去。众人争执一阵,何中天转向一名士兵问道:“可有了结果?”那士兵答道:“新火药威力太大,炮弹并未打中木板,从木板上飞了过去。”又支吾道:“方才那阵势太大,弟兄们都未看仔细,也不知道弹丸飞到了何处。”
何中天犹豫一阵,道:“既是如此,就不用试射旧炮了,直接改试新炮便是。”陆秀夫道:“何尚书说得是,倘若再射一炮,难免又炸裂炮筒。”他说此话时,看到郭笨聪也站在旁边,又转向郭笨聪问道:“少监以为如何?”郭笨聪听得一愣,他从未见到陆秀夫对他如此客气,忽然觉得有些不适应,想了片刻道:“第一炮既然射空,那第二炮可瞄得稍低些。只是我刚看那木制炮架已被震得散开,恐怕炮车也难幸免,不如直接试射最左边那门炮吧,毕竟有了铁炮架,应当会坚固些。”陆秀夫点头道:“也好,就听少监的。”
那两名炮手坐在远处休息,看其神情,似乎还被刚才那一炮震得发蒙。
六、七人走到最左边那门大炮前,忙了一阵之后,已重新调整了发射角度。
有两名士兵将火药装入炮管。郭笨聪走了过去,问道:“火药装了多少?”那士兵答道:“和刚才一样,也是两罐。”吴三土紧跟着过来,道:“少监,这是颗粒状火药,威力要大上许多,两罐足矣。”郭笨聪道:“也对,为安全计,先按两罐试吧。”说罢,又叫过几名士兵吩咐一番。那几人听了,又叫了另外十几名士兵,将其余火炮前面的木板全部拆了,然后埋在更远处。
如此一来,这门火炮前方六、七十米处有一块木板,后面一米多处又立了一块,一百多米外又立了三块,最远的那三块,已在二百多米开外了。
郭笨聪看那木板只有一米多宽,即使三块拼在一起也不过三米,心中已有些担心,不知这些士兵是否能瞄准,倘若再放了空炮,此次试验可就泡汤了。
诸事准备妥当,众人这次都学乖了,远远地躲在掩体后面。两名士兵站在炮前,点燃了火绳之后,迅速躲在土堆后面。
火炮发出巨响,“嘭~~轰~~”似乎连续两次声响,声势比前次更大。众人虽然站得极远,却仍觉得胸口一滞,再向远处看去,那最前面的两块木板被击穿一个大洞,百米开外那三木板,有一块不见了踪影;二百米外那三块木板,却未见动静。
有眼尖的士兵已看到,那木板后面的草地上被划开一条直线,像似一道绿色的闪电,直冲远处的小树林而去。石韦站在郭笨聪身边,惊道:“那炮弹似乎又从木板上飞了过去。”郭笨聪摇头道:“无妨,让炮弹再飞一会儿。”
有士兵前去查看火炮,大声道:“火炮完好!”众士兵一阵欢呼,又有人跑到第一块木板处。郭笨聪也跟着跑了过去,石韦紧跟在身后。众人陆续跑了过来。陆秀夫虽然身着官装,却也迈着大步急匆匆赶来。
众人围着那两块木板观看。寸许厚的木板,几乎被拦腰带击断,郭笨聪也不知效果如何,又想宋朝的火炮或许也能达到此效果;正忐忑不安间,忽然又听到有人惊呼:“快看!第三块木板被打得粉碎!”郭笨聪闻言,忙跟着众士兵跑到第三块木板处,果然在地上找到一推碎木条,也不知是这木板质地太差,还是炮弹速度慢了之后,杀伤力反而更大了些。
有士兵骑马向那小树林奔去,过不多时又在远处大喊。众人也听不清这士兵在喊甚,看其连连招手,又骑马疾驰回来,想是前方有事发生。那士兵骑马赶回,跳下了马,手指着那片树木,道:“前面树林中有一棵小树,像是被炮弹滚了过去之后,从根部给击断了。”众人听得一惊,未想到这炮弹在地上滚了一两里路,竟然还能击断小树。
其实在真正战场上,实心圆炮弹的威力极大,不仅可以杀伤人员和马匹,还可以破坏敌人的防御工事。这种炮弹被平射出去之后,造成的毁伤呈直线型;密集的步兵纵队或步兵方阵遇到平射炮弹,基本就是死路一条。按历史记载,清朝初年的实心炮弹,可以轻而易举地打穿二十排步兵纵队;这种圆炮弹在较硬地面上的跳弹之后,仍然具有极大的杀伤力。当然,实心炮弹的缺点也很明显,低平的弹道使其很难有效地打击位于山坡反斜面处的敌人。
众人向那小树林走去。一棵粗如手臂般的小树从根部折断,看其断口处参差不齐,显然是炮弹所为。郭笨聪转头看去,此处距发炮的地方约两里路,距离太远,已看不清火炮的模样。众人在林中寻了一阵,也未找到那炮弹的影子,只得返回。两名士兵将那棵小树抬了回去。
试射还算成功,郭笨聪心中得意,又看何中天正好在自己身边走着,当下凑了过去悄声问道:“何尚书,为何不见林院使?”何中天道:“张将军今日抵达琼州,林院使去迎接张将军了。”郭笨聪奇道:“张将军不是要过两天才到么?”何中天道:“情势有变,张将军提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