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笨聪回过神来,转头向身旁看去,只见一少女立在身边,小嘴微张,齿如编贝,看那神情正要唱出下一句,不由得呆了。听琴看他怔怔地望着自己,脸上一红,又轻唱道:“百年人事有尽处,四时景物无穷年。”唱完这两句,便停住了。
郭笨聪从未见听琴如此开心过,顿时心情大好,赞道:“听琴,你唱得好比她好多了,只是为何又不唱了呢?”听琴道:“完了。”郭笨聪奇道:“甚么完了?”听琴道:“西湖四景完了。”郭笨聪更奇,又问道:“甚么西湖四景完了?”听琴听得一愣,解释道:“方才船上的那女子唱的,是程安仁的诗词《西湖四景》,最后两句就是‘百年人事有尽处,四时景物无穷年’,因此唱到这里便完了。”郭笨聪恍然道:“原来如此。”
听琴看他恍然大悟状,显然是装出来的,便有心逗他一逗,问道:“公子可会唱词?”
郭笨聪听她这一问,心下顿时发慌,却仍是强装自定,狠狠地点了点头,道:“自然会些了,只是我须有伴奏的。”
其实听琴刚刚问出那句话,便已有些后悔,此时看到郭笨聪用力点头,听其语气似乎又言不由衷,更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当下改了话题,道:“那程安仁写词赞西湖,却未想到后来的西湖又多了六景。他若重新写一次,恐怕要改为‘西湖十景’了。”郭笨聪道:“是啊,或许再过多年,又变成‘西湖十八景’了。”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码头边上。那船家认出了郭笨聪,招呼道:“少监,可是又要去鱼河村?”郭笨聪道:“是啊,又得烦劳船家一二。”那船家道:“少监客气了。”
郭笨聪在船上坐定。听琴站在一旁,却并不坐下。
河水甚急,想是上游下了大雨。
小船驶了一阵,那船家道:“这位小娘子能站着乘船,比俺那闺女强多了;俺那闺女便是坐在船上,也会觉得不适。”听琴道:“老伯谬赞了,我只是习惯了些。”那船家本想再赞扬几句,又看到郭笨聪坐在船尾,双手紧紧抓住船舷,一脸紧张相,遂闭口不言。
小船靠岸,郭笨聪如释重负,跳上岸再看那河水,果然水流湍急,与前日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火炮厂虽然不大,但院中已聚了多人,其中几人是郭笨聪认识的,有枢密使林远图、兵部尚书何中天,以及李三原。
院内临时搭了大棚,棚内放了两门火炮,看其尺寸,正是新一代的大杀器---“笨聪火炮”。
李三原看到郭笨聪,远远招呼道:“兄弟来了。”郭笨聪道:“是啊,明日就要试炮,因此特来看看,听说是哥哥部署试炮事宜的?”李三原道:“正是。”又压低声音道:“昨日晚间时分,药坊有人将新火药呈给了兵部,何尚书看了之后,又去见了林院使,后经商议,新火炮的数量已增至四门了。”郭笨聪喜道:“四门啊,那岂不是又要熔掉数门旧炮了?”李三原点头道:“想是如此,但回炉的都是些无法再用的旧炮。”
二人说话间,已走到众人跟前。郭笨聪与林远图、何中天等人见了礼。众人一一回礼。
郭笨聪看众人与他言谈间,较前几日间客气了许多,心下微觉惊讶,也不知是自己的火炮得到了认可,还是身边多了一位丞相的千金。
过了一阵,雨越下越大,众人转回屋内。
炮厂只有一间屋子,十几号人待在屋内,已略显拥挤。李三原站在郭笨聪身边,悄声道:“希望明日别下雨,否则就无法试炮了。”郭笨聪听得一呆,茫然点头道:“是啊,还是别下雨为好。”心中又想:“此种火炮虽然厉害,但也得解决了防雨问题才行,否则遇到下雨天,火炮岂不变成了摆设?”
何中天与林远图坐在桌前低声交谈着,不时朝着郭笨聪看一眼。郭笨聪心中忐忑不安,也不知这二人在议论什么,但只要这两人一望向自己这边,郭笨聪便不由自主地想:“这二人必定是在说‘火炮是军器少监设计的,如果成功了,此人当居首功。’”。
听琴站在门口,望着门外发愣。
郭笨聪悄悄走近她身边,也向门外看去。听琴察觉有人走近,回头一看是郭笨聪,复又转过头去,继续望着外面发呆,也不知她是否还在想着早上发生的事。
雨越下越大,不多时,院里已积了水。
听琴自言自语道:“你看那水面上,像不像浮了许多草帽?”
郭笨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院中积了一大片水,雨滴打在水洼中,溅起许多小气泡。郭笨聪道:“是啊,还真像是许多草帽。”
小孩子往往有着成年人不具备的想象力。听琴虽已是二八年华,但她在宋朝这个年代见到的新鲜玩意儿,比起后世那四、五岁的小孩童也颇有不及;有时候,郭笨聪甚至觉得她和自己八、九岁时一样,天真烂漫,又多具想象力,正如一本书中写道:
他命令云彩:“向东边去。”但它们偏偏向西。于是他重申前令,一面偷偷的瞅着,看至少有没有一小块云服从,但它们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向西。他气极之下改了命令,让它们向西,这一回它们果然听话了。
雨渐渐停了,草帽也消失不见。屋内众人陆续散去。李三原向郭笨聪交待一阵,说了些明日试炮时的细节,也离去了。
厂监周文广将众人送走之后,又回到屋中。郭笨聪道:“我还有些琐事要烦劳厂监。”周文广道:“少监客气了,敢问是何事?”郭笨聪道:“此事也不易说清,还请厂监取了笔纸,由我画出来罢。”
周文广取了笔墨纸砚,放在桌上。
郭笨聪坐在椅上,提笔画了起来。听琴与周文广站在一旁。郭笨聪画得极为仔细,过了许久,终于画完了三页纸。
第一页纸上画的,是由三个扇形组成的圆盘,上面写了详细尺寸,又有规格:铁质,厚一分,数量四十。
第二页纸上,是一个圆柱状的铜块,中间开了孔,像是马车轴上的轴套,材质为铜,数量为二。
第三页纸上,画了一个瓦片状的图案,也是铜质,数量为三。
周文广看得甚是不解,又不便问个究竟,当下将那纸收了起来,道:“这几样东西,三日之后便可铸好,到时差人给少监送去。”郭笨聪道:“如此甚好,只是那轴套的内壁,须用旋刀削得光滑。”周文广道:“少监请放心,这我理会得,便如马车铜轴套一般。”郭笨聪喜道:“正是如此。”
诸事交待清楚之后,郭笨聪走进院中的棚内,将那两门火炮细细看了一番,越看越觉得满意;他满意的并不是自己的设计,而是宋朝的制造工艺。
又看了许久,郭笨聪道:“听琴,这两门火炮与你画的一模一样。”听琴道:“是啊,当真是一模一样,只是没想到有这么大。”二人说话间,郭笨聪觉得腹中咕咕作响,却是到了午饭时间。
一场大雨过后,院中多处积水。
二人跳着避过水洼。郭笨聪大声道:“听琴,你小心些别摔倒了。”听琴在前面边跳边说道:“倒是你要小心些,我却无妨。”郭笨聪又道:“听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刚画的是什么?”听琴闻言站定,转过身来。
郭笨聪看她一袭白衣,姿首清丽,如出水芙蓉般绰立,不由得一呆,又听她说道:“公子如要告诉我,自会说出来的;倘若公子不便说的,我答应永不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