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笨聪听得甚有兴趣,又问道:“晚辈虽然不通医理,但也知道汉医博大精深,也听说大夫们看病时,常有望、闻、问、切四法,不知这四法是否适于一切病症?”
胡太医赞道:“少监学识甚广,竟然连医学也知道些。望、闻、问、切,虽是诊治的手段,然而也仅是第一步而已。正如少监所说,汉医博大精深之极,另有阴阳、五行、运气、脏象、经络等学说,以及病因、病机、诊法、辨证、治则、治法、预防、养生等理论,又岂是这四法所能涵盖的呢?”
郭笨聪听得连连点头,又想起后世那些言论,心中顿时又生了疑问,寻思:“既然面对着当朝太医,不如索性问个明白。”复又道:“胡太医所说的,晚辈也知道一些。但是晚辈又听过一些疯言疯语,说汉医只是一个未经实证的学说,须依靠信仰才可治病;又有人说,汉医理论模棱两可,怎么说都行得通,所以同一个病人让三个名医来看,就可能就有三种不同的说法。当时晚辈也在场,听了此种言论之后,心中多有不服,想加以反驳,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您对此有何见解?”
郭笨聪所说的,正是后世一些人对中医的看法。这些人以为,中医缺乏实际观察和逻辑推理,而且将中医药归为风水、算命一类的方术;更有人说中医是一种伪科学。郭笨聪有机会面对宋朝最顶尖的中医,自然也要将此事问个清楚。
胡太医摇了摇头,道:“少监请想一想,甘草之所以能够清热解毒,祛痰止咳,是因为其具有补脾益气,滋咳润肺,缓急解毒,调和百药之功效。至于为何甘草有此种功效,却是无人可知了。但老夫只知道一件事,那便是世上既然有了此种草药,必定有其用意,取来治病救人就是了。”
郭笨聪听得瞠目结舌,他本以为胡太医定会说些中医理论来加以反驳,万没料到他竟然如此淡然,心中又想:“倘若没有中医的话,随便一场疾病便会要了许多人的性命,那些批评传统医学的人,其出生概率几乎就没有了,也省得那么多废话来批判中医的合理性了。”
想到此处,郭笨聪已彻底明白,后世那些所谓的学者,多是讲话不经过大脑,又或是为了出名,这才有了一些哗众取宠的言论了。
胡太医说了一会话,略显疲态。郭笨聪倒了一杯水递过去,道:“胡太医身体抱恙,晚辈本不该前来打扰,无奈事情紧急,还望太医见谅。”胡太医道:“少监客气了。”
过了片刻,门外传来脚步声,却是石韦与李一棒回来了。这二人将麻袋放在门口,气喘吁吁地走进了屋。郭笨聪道:“两位坐下歇息吧。”那二人依言坐了。
胡太医歇息一阵,气色又好了许多,道:“听说少监最近在寻找虫胶?”郭笨聪点头道:“是啊,只是这种胶似乎不易寻找。”胡太医道:“琼州就有虫胶,只是还未到季节。若是到了盛夏,就可以大量收集了。少监如要得急,可去布行或染坊去找找。”
胡太医所说的虫胶,其实就是郭笨聪那张清单中的“紫胶”。这种胶多产于南方,需从树上采集下来,再除去树枝等杂质,就得到了虫胶块。这种东西其实是虫子的一种分泌物,其质量和产量与紫胶虫的品系、寄主植物的种类、放养条件,都有很大的关系。
在古时候,紫胶主要用于染料。不过郭笨聪要紫胶的目的,却是为了做电线。将紫胶熔化后涂于铜线表面,干燥后便可以形成绝缘层,并且可以在一定温度下任意弯曲,其效果与后世的橡胶或塑料线完全一样。
胡太医又道:“过了端午节后,收集虫胶便容易些了,到时可让一棒去帮忙收集。”
一棒道:“师父请放心,过了端午节之后,徒儿定会去帮忙的。”
胡太医道:“琼州这地方我不甚清楚,但想来不比内地,或许端午节前便可采胶了。”又转向李一棒道:“你们高丽人对端午节也没甚讲究,到时就不必费神准备了。”李一棒道:“师父说得极是。不过近几年以来,高丽人也开始过端午了。听说十多年之前,有几名贵族从大都去了平壤,看到平壤百姓竟然不过端午节,因此颁下了命令,平壤的百姓也就开始过端午节了。”
郭笨聪奇道:“如此说来,高丽人做端午节,并不是为了纪念屈原了?”
李一棒摇头道:“应当不是,百姓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六年之前,我有一堂兄从开京过来,听说在端午那日,有萨满、山神的祭仪,又多有巫、俗、儒、道的祭奠,却并未听说与屈大夫有关。”
胡太医插话道:“你说的那堂兄,可是李天棒?”
李一棒点头道:“是的。只是后来他又改了名字,叫做‘方非臣’了;谁知过了几月,他又信了算命测字,认为他的名字中有‘非臣’二字,此生官运必定不畅,便又请了测字先生重新起名,如今叫做‘方大船’了。”
郭笨聪奇道:“太医认识这方大船?”胡太医点头道:“是啊,四年之前,这方大船也曾一心向医,然此人心术不正,不具医者仁德,因此无人肯收他。”又转向李一棒问道:“后来又如何了呢?”李一棒道:“后来,方大船在漳州娶了一户员外家的小姐,从此再也无心求医了。”
不知怎地,郭笨聪对“方大船”这三字甚是厌恶,与胡太医又聊了片刻,起身返回了自己的少监府。
刚刚进入屋内,郭笨聪已看到地上放了几只木框架。听琴与一个小丫鬟蹲在地上,正试着将两个框架装在一起。郭笨聪喜道:“架子制成了?”听琴道:“是啊,未想到大力的手艺如此了得,只用了一天工夫,便做了两个框架。”
郭笨聪凑近细看,只见那主框架使用楔铆结构,做得甚是结实,木条接边处打磨得光滑之极;固定斜面反射镜的那个框架,使用了较细些的木条,斜面有一定范围的角度可以调节,甚是精致。
两个框架组合在一起,已完成了望远镜主体框架,接下来就等着目镜架了。
听琴道:“两块水晶我已找到了,是玉竹从宫中带给我的,刚已转交给水家姐姐了,听她说,再过三日便可磨好。”
郭笨聪奇道:“玉竹是谁?”听琴更奇,道:“公子不知么?玉竹就是公主啊,平南公主。”
郭笨聪只知道平南公主,却不知其真实名字,当下争辩道:“这我自然知道,只是一时未想起来。”寻思:“赵玉竹,果然是个好名字。”他又想起那侍女云竹,问道:“云竹怎么和公主的名字相差无几呢?”听琴道:“那是公主给起的名字。”郭笨聪道:“是这样啊,当真是两位竹子姑娘。”
郭笨聪本来还想问一下,为何公主有话不自己说,却教云竹说了出来,然他又想着镜片的事,便将公主的事给忘在一旁,道:“听琴,咱们明日一早去看水镜吧?”听琴摇头道:“不行。明日是清明,公子该去给郭尚书上坟了。”
郭笨聪听得一愣,他这些天忙得不可开交,竟然连自己的“爷爷”也一直未想起过,若不是听琴提醒,他真的要成为“不孝孙”了,当下慎重点头,道:“对,是要去拜祭爷爷的。要不咱们去早些,拜祭之后还有可以去看一下水镜。”听琴道:“好。”
次日一大清早,天微微发亮,郭笨聪便醒了。听琴早已在院中等候,身边放了一只篮子,篮内装些纸钱香火,又有些酒肉菜点,想是用来拜祭的。
听琴进了屋内,为郭笨聪束了头发之后,二人出了大门。郭笨聪也不知道自己的“爷爷”葬于何处,只是紧跟着听琴。二人沿着墙边向北绕去,行得一里多路,又过了一座小桥,前面出现一片小树林,远远望去有一块石碑,上书“大宋祥兴年兵部尚书郭长发之墓”,正是“爷爷”的坟墓。
对于烧纸钱,郭笨聪并不陌生,他曾给自己真正的爷爷烧过纸钱,早就有了固定的“套路”:在坟头上压了纸,供上祭品,又在地上做了火圈,跪在一旁将纸钱尽数烧了,口中念念有词,待纸钱烧尽之后,倒了些酒在纸灰上,然后磕了三个头,打完收功。
听琴跟着跪在跟前磕了头,又站起身来,道:“如今还早,再去我娘与我哥的坟前看看。”郭笨聪道:“是该如此。”
二人拍净裤腿上的尘土,穿过那片小丛林。听琴道:“我娘的坟就在前面了。”忽又“咦”了一声,脚步已停住。郭笨聪看她神色有异,忙向前方看去,只见前面有五座新坟,其中一座坟前跪了一个女子,正是侍琴。
侍琴呆呆地跪在坟前,也未见她烧纸,过了许久又忍不住哭出声来,郭笨聪听她哭得甚是伤心,又叫道:“娘~”。郭笨聪心中已明白,原来侍琴的娘也死于当日那场海战,他正感叹不已,忽见侍琴又站了起来,将摆在坟头的祭品全部打翻在地,转身跑了。
郭笨聪吓了一大跳,也不知侍琴为何如此,转头再看听琴,却见她嘴巴张得老大,显然被吓得不轻,过了半晌,颤声道:“那……那是……那是我娘的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