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笨聪道:“这我知道,丞相是宁愿身死也不愿被俘的。”听琴微微摇头,道:“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按他的话讲,整个大宋朝庭存了必死之心,那么最先跳入海中的,自然是陆丞相的女儿与陛下的姐姐了。只是我又不愿意就此死去,却被陆丞相派人强推下海。”郭笨聪惊道:“那日你被推下海了?”听琴摇了摇头,不再说话,脸上已现出无比惊骇的神色,显然那日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她眼前。过了许久,听琴又道:“当时我已绝望,只觉得这世间已无人可信,更没想到会被自己的爹爹杀了。后来公子及时出现,却救了我,也救了全船人的性命。”说到这里,又暗叹一声,心想:“命运使然,没过几天他竟然又救了我一次。”
郭笨聪虽然早已猜到了些,但如今听琴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感受,陆秀夫竟然命人将自己的女儿推到海里,在普通人想来,这当真不可思议之极。
听琴又道:“后来朝庭平安抵达琼州,众人心中对公子均存了感激之意,但那些曾力议投海的人,又多少会有些尴尬,公子须想得通透。”
这一席话有如醍醐灌顶,郭笨聪顿时清醒过来。其实他以前也曾想过此事,却万没听琴想得这般透彻,这小丫头心机之深,当真令人佩服,如将她比作“女中诸葛”,也丝毫不过。
在郭笨聪看来,他神着鬼使地来到宋朝并救了大宋朝庭之后,众人都应该对他心怀感恩,也正因如此,他在平日间总有些自得,潜意识里有种“船上众人都欠我一个人情”的感觉,却万没料到众人还有其它想法。
其实实情就是如此,并不是你救了别人,别人就会对你感激涕零的,例如一种特殊的情况:一个人在街上被人痛打一顿,紧接着被自己的情敌赶来救了,试问他是何种感觉?感激?羞愧?自惭形秽?
如今朝中众臣虽然已暂时平安,但众人回想起那日情形,却均是惊出一声冷汗;有庆幸的,是庆幸有个叫郭笨聪的少年救了大家;有愤怒的,是气愤当日明明坚持南进,却还有人执意投海,差点断送了大宋前程;也有漠然的,是因为自己的亲人早已战死,也无了继续活下去的念头,你让我投海我便投海,你让我活下去我便活下去。当然,不管庆幸也好,愤怒也罢,既然大宋朝庭安然无恙,众人也都摒弃了前嫌,从此一心为朝庭效力了;要做到这点,在盛世或许有些困难,但在末朝乱世,却又显示出其同仇敌忾的决心了。
郭笨聪寻思一阵,心知自己对现下的局势仍不了解,至于接下来要如何,似乎也只能按着听琴说的做了,他又想起听琴刚才说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显然是叫自己心无旁骛,只管研读《梦溪笔谈》,或者是继续在纸上写那些奇怪的符号。
刚刚想到这里,郭笨聪忽地心中一凛,又记起一件极为紧要的事。这几日他忙着照顾众病患,竟然将默写教材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倘若再不继续写一些,恐怕过些时日就要忘完了。至于张世杰什么时候赶来会合,似乎也不关他什么事,因为按目前的情况来看,朝中事务无论大小,他根本就插不上手。
郭笨聪想了一阵张世杰,又想一阵后世的教材,忽然又想起听琴与陆秀夫的争吵,心中顿时雪亮,原来自己在陆秀夫心目中,根本就没有任何分量,最多只是“前任尚书的嫡孙”而已。陆秀夫不愿让听琴当个“跑腿的丫头”,显然是有其道理的。他来到宋朝之后,只做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阻止大家投海,但这似乎只是运气好一些罢了,倘若换作任何一个人说出相同的言语,也会有同样的效果。另一件事,是他在疫区照顾众位病患;虽然他那几日尽心尽力照顾病人,但这也没甚技术含量,纯粹就是体力活而已。至于火药与火炮,也只是刚刚开始试制,虽然有了些收效,也取得了陆秀夫的一些信任,但仍未起到应有的效果。此时的郭笨聪,心中纵是不服,却也已有些气馁,不过有一件事他十分清楚:只要假以时日,他的成就必定会超越任何人,甚至沈括。
想到沈括,郭笨聪又想起了《梦溪笔谈》,这本书可以视为宋朝的《大百科全书》;虽然书中的内容在后世看来有些过时,但也正好用来研究南宋的科技进展,这对他日后的计划有极大的帮助;例如当他想要打一口油井,却不知道宋朝是否有打井的技术,此时只要查一下《笔谈》,就会发现其实宋朝已经有了打井取原油的技术,而且井深能达近千米;再如,他想要制作电线,却不知道宋朝能否制造铜丝,但《笔谈》中又讲了铜丝的拉制技巧,以及在制作弩弦或琴弦时如何选用不同的铜材与工艺。
既然想得清楚,郭笨聪也静下心来,知道自己若能沉得住气,历史上终究会有一本震烁古今的《笨聪笔谈》。
次日一早,苏木等三人在宅外守候。郭笨聪睡得极晚,早已忘记了此事,如今看到三人,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差事,便声称自己要入朝面圣,让这三人下午再来。
有太监前来带路。
所谓行宫,其实也是一处大宅院,只是这宅院比起丞相府要大上许多。
这宅院中有一大厅,此时已被改为朝堂。堂中站了十几人,有几人郭笨聪较为熟悉,其中有左丞相陆秀夫、枢密使林远图、工部尚书冯建功、礼部尚书徐岚、大学士蔡西行、司天监任听之、兵部侍郎何中天,当然,他现在已是兵部尚书了。另有一人,郭笨聪也曾见过,那便是琼州太守范志远,他此时出现在朝堂上,估计身份已不是琼州太守了。最后一人,是郭笨聪来到宋朝时见第的第一人,也是当时负责保护龙舟的将军李三原。
其实这其中还少了几位重要人物,一是前任枢密使文天祥,二是将军兼太傅张世杰,三是右丞相陈宜中。文天祥已经被俘,张世杰与陈宜中下落未知,想必过几日会赶往琼州。
朝堂内站了十几人之后,立显拥挤。昔日的“文武百官”,如今只剩下十数人,还有近一半是临时调任的,让人看后悲怆立生。
赵昺端坐在厅中的椅上。陈内侍守在一旁边侍候。陆秀夫站在赵昺右侧。赵昺看到郭笨聪进来,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却仍是危襟正坐。
有太监领着郭笨聪在一边站了,又有七、八人也站在近前。
郭笨聪也未见众人齐齐下跪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一天的议事似乎已经开始。
陆秀夫站在赵昺身边,将近日的委任状念了一遍。郭笨聪听到自己的名字时,职位是“军器少监”,后又听到琼州太守范志远,却是吃惊不小,这人竟然升为了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掌管着全国的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如今的大宋屈身于琼州小岛,范志远身为琼州太守,又在危难时机救驾有功,自然适合做这户部尚书。户部另有侍郎、巡官、主事、度支主事、金部主事、仓部主事等共十余人,一时也找不到合适人选,估计多半是从本地官员中挑选了。
宋朝时的委任令,有时是由内侍太监念的,有时是由吏部官员念的,但如今情势有变,由陆秀夫念了出来也属正常。陆秀夫将这份名单念完之后,又有人走了过来,领着郭笨聪等八、九人退出朝堂。郭笨聪万没想到他的第一次朝堂之行就这样结束了,站在门口愣了半天,失望之极。
有人走近前打了招呼,郭笨聪转头一看,这人正是甲坊署令周文广。周文广道:“有一门火炮已成铸,少监可有时间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