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中天也是瘟疫患者中的一人。由于何中天与胡太医的年纪最大,因此郭笨聪在照顾众人时,对这二人特别关照,相互间也较为熟悉。如今听说何中天任了兵部尚书,郭笨聪甚觉得欢喜,又问道:“何尚书可是说‘若无急事万不可打扰’?”那士兵听得一愣,道:“此话是由李将军转给药坊的,至于何尚书的原话,属下却不知晓了。”郭笨聪道:“不管如何,药坊的事就是急事,你们等着,我即刻就去看看。”又转向那士兵问道:“你刚才说的李将军又是谁?”那士兵答道:“是李三原将军。”郭笨聪“哦”了一声,原来又是熟人。
进入屋内,郭笨聪随便收拾了一番,转身出了房门,与那二人急匆匆去了。听琴看他行事匆匆,又隐隐听得院中几人言语,也大概猜到了些,坐在桌前将那碗扁食全部吃掉,心里已有了一个想法。
郭笨聪跟着这二人走了不久,有士兵牵过三匹马。那士兵与吴三土翻身上了马,郭笨聪待在一旁傻了眼,他从小到大从未骑过马。
旁边有士兵道:“少监可是仍觉得不适?”郭笨聪忙点头道:“嗯,是有些不适,今日骑不成马了。”说着,又手捂额头,作不适状,连连摇头,看那神情似乎失望之极。
吴三土道:“其实少监也不必亲自前往,我等取了样本与火道过来,少监在此处也可检视的。”郭笨聪忙道:“如此甚好,我还是回屋内等着。”
吴三土与那士兵骑马疾驰离去。郭笨聪看得一阵羡慕,紧接着又想起吴三土刚才说的“火道”,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想必是一种测试火药的工具罢。
旁边有士兵道:“少监身体不适,属下送少监回丞相府吧。”郭笨聪点了点头,与那士兵转身走了回去。
刚才出来时,郭笨聪也没注意自己究竟住在什么地方,又听那士兵说是丞相府,便特意观察了一下,却发现那只是一所普通的宅子,也未见门上书有“丞相府”或是“相府”的字样,估计是朝庭刚刚移到琼州,就连皇宫也没着落,又哪会为丞相建造专门的府邸呢?
郭笨聪进了宅子,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却不见了听琴的踪影,他也不闲着,翻过第二本《器用》细细看了起来。
《梦溪笔谈》中记录的内容极为广博,倘若是当时的宋朝学者读此书时,必定会有诸多磕绊,但郭笨聪读起来却行云流水一般通畅。例如书上说“地底有黑油,可燃”,宋朝学者就会觉得纳闷,有可能要查阅更多的典籍,但郭笨聪却马上就知道所谓的“黑油”,其实就是原油。又如书中说“四时黄道各有不同,众星亦有变化,唯北辰定。”意思是说,在一年四季中,天空的星星位置不断变化,黄道也在变,只有北极星的位置不变;这对于当时的学者来说,只能是牢记这几句话,至于原因,谁也不知,恐怕即使是沈括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真正的原因;但对于郭笨聪来说,脑海里立时浮现出太阳系的模型,几乎在瞬间便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郭笨聪看了十几页,院内有人声传来,紧接着有士兵前来禀报,说是样品与火道均已取来。郭笨聪忙披了长袍,跟着那士兵走出宅子大门,又行了一阵,到了一处无人居住的破屋。
远远望去,吴三土正围着一口大锅,旁边又有一人似乎在帮忙。郭笨聪隐约听到二人说话的声音:“今晨的样本燃烧更速,比昨日炒得要好上许多。”另一人道:“是啊,要论炒火药,还是老李最在行。”郭笨聪听得一惊,这些人竟然要用锅来炒火药?既然是炒,是否要放油呢?难道不怕爆炸么?
郭笨聪快步赶了过去,向那锅里一看,顿时恍然大悟。这其实并不是一口锅,而是一个圆铁盘,上面又糊了些泥,做成螺旋导轨的形状,像极了后世的那种电炉盘。吴三土与另一人正将黑色粉末撒到螺旋槽内。看来,这口锅内的螺旋槽就是吴三土所说的“火道”了。
过不多时,似乎一切已布置妥当。旁边有人将火药在一端点着。
火药被烧着之后,黄色的火球沿着火道以螺旋形向最**滚去。那火团移动甚速,没过多时,火道内的火药已烧干净,四周满是烟雾,吸入鼻内令人发呛,已有人轻咳几声。
郭笨聪闻这味道,正是火柴擦着后的那股味,又想起这火药燃烧起来也颇为迅速,点头赞道:“嗯,果真不错……”他原本想继续说“没想到新火药如此厉害。”却被吴三土打断了。
吴三土道:“少监请看,这是旧火药的燃速。”说着,一指旁边桌上。郭笨聪闻言吓了一跳,暗自庆幸自己没说错话,再走到桌边仔细一看,只见桌上放了一个类似沙漏的东西,下面有容器将沙粒接住,想是用来计算时间的。
有两人走过去,将火道中的灰烬全部刮了出来,放入一个盆中。过了一会儿,这二人抬了另一个火道放入院内,又将另一个竹筒内的粉末撒入火道。
郭笨聪已明白了火道的工作原理,也知道为什么要使用一个全新的火道。刚才那火道虽然已被清理干净,但温度已经变了,倘若将新火药放入刚才的火道试验,测试结果就不那么准确了,毕竟火药是撒在高温导槽上,燃烧起来也会更快一些。
有另一人上前去点火。郭笨聪看这人点火时,犹犹豫豫,一进三退,畏首畏尾,正纳闷间,忽然看到火道内火龙飞窜,片刻间便已消失。
烟雾四起,但郭笨聪仍然看得清楚,旧火药在燃烧时,基本是以小火球的方式逐渐燃烧,最终消失在火道中心。但新火药是作火龙状猛窜,似乎还未等到末端烧尽,便已引燃了邻近的表层火药,到了最后,甚至还看到火药跨过导槽引燃。
郭笨聪吓了一跳,过了片刻,又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嗯!新火药果真不错。只是我又听人说,有些配方仍未凑齐?”吴三土听得一愣,他原本以为郭笨聪看了新火药之后会大吃一惊,至少要惊呼出声来,谁知他虽然惊讶,却仍然神色不变,不由得大为错愕,忙道:“少监给的方法甚是奇特,需要制造些特殊的工具与器皿,因此有些配方尚未精炼。”
其实并不是郭笨聪沉得住气,完全是因为他见过后世的黄色炸药的,因此觉得眼前这火药并不如何。在郭笨聪八、九岁时,市面上有些鞭炮装的都是黄色的炸药,他与小朋友闲来无事,便将鞭炮内的黄色粉末全部倒出,排成一条直线之后用火柴点燃;几乎是在瞬间,所有黄分粉末已消失不变,一道火光闪起,又隐有爆空之声,当真是迅雷不及掩耳。
有时候知道太多,也会显得无知,就如现在的郭笨聪。他若是知道了宋、明、清的火药发展史,定会为今日看到的震惊不已,因为他抄写的那个配方,几乎是最先进的黑火药制取方法,只因宋朝的工艺与材料尚有不足,因此有些配方尚未精纯,威力自然也就大减。
过了一会儿,有人将两种火药的残渣呈了上来。新火药燃烧果然充分,残渣数量几乎是旧火药的五分之一,显然更加适合火炮连续发射。郭笨聪欣喜之余,也不忘将吴三土等人夸奖一番。这几人新任朝中职位,又是直接升为七品,自然不敢怠慢,赶忙回去连夜琢磨配方去了。
新火药既已能够小批量生产,接下来就要看火炮了,也不知道那两门“笨聪火炮”铸得如何了,能否禁得起这火药的爆炸力。不过有一件事,郭笨聪是极为确定的:按原历史上说,元军不是在三年后研制出了三倍威力的新火药了么?今日试验的大宋新火药,其燃烧速度是旧火药的数倍,残渣又少了五分之四,显然已超过了三年后的元朝,甚至达到明朝水平也不一定。
然而郭笨聪还是想错了,他提供的这种配方,其实是火药在退出战场前的最终配方,倘若严格按照配方制造,恐怕连清末的水平也比之不及。
郭笨聪心情甚佳,迈着大步走到相府。进入宅子大门时,有两名太监打扮的人走了出来。郭笨聪也未在意,径直回到自己屋中,却发现桌上已摆了几十本书,听琴正坐在桌边胡乱翻看着其中一本。看到郭笨聪走进,听琴站起身来,双手托在桌上,脚尖也立了起来,看那神情甚是得意,口中说道:“公子你看,我将全套的《梦溪笔谈》都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