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琴进了屋,将茶盘放在桌上,斟了一杯茶之后站在桌边。郭笨聪问道:“姑娘的病可是好了?”侍琴道:“听太医说,已是无碍了。”郭笨聪道:“如此甚好。”说完这四字,又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走到桌边拿起了茶杯,心中暗自寻思:“侍琴这丫头竟然也能惊动太医,陆秀夫果然不简单,丞相府的小丫鬟也要太医诊治。”如此想着,已将茶杯递到嘴边。
侍琴看他的举动,似乎就要将这茶一口灌了下去,忙道:“公子小心些,这茶还烫着呢。”郭笨聪听到这话为时已晚,早已喝了一口在嘴里,顿时被烫得不轻,将那热茶在口中吸得“呼噜噜”直响,就是无法咽了下去,却也不好吐了出来。
侍琴看他如此狼狈的模样,神色间甚是尴尬,涨红了脸道:“我要走了。公子先歇息着。”说着,匆忙跑了出去。侍琴慌乱之下脚步甚速,刚刚迈出房门,便与另一人撞了个满怀,那人吓得惊呼一声,正是听琴。
听琴进得屋来,看到郭笨聪正呲牙咧嘴地捂着脸,这神态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再回想起侍琴刚才红着脸跑了出去,脑海里已想象出一幅场景。她正自惊疑不定,又看到桌上那半杯茶,顿时想起了郭笨聪喝茶的习惯,走到跟前轻声道:“公子又被烫着了?” 郭笨聪听她说了“又”字,也想起了那日在船上喝茶的情形,更是觉得难堪,却也只能点着头承认,过了片刻又迅速坐到桌边,将书本翻得“哗啦啦”作响,以图转移听琴的注意力。
听琴倒了一杯凉水放在桌上,道:“用凉水嗽口会舒服些。”郭笨聪一边翻着书,一边点头道:“也对。”拿起水杯一饮而尽。听琴看得一愣,也不知他为何将漱口的凉水喝了下去,难道是看书太入神了?
郭笨聪将那书本翻了几页,口中发出“咦”的一声,似乎极为惊讶,将书本凑得更近了些。
听琴不知他为何如此,也起了好奇之心,向那书本看去,恍然道:“公子,我听说第一次看《三谈》的人,均觉得书中所讲的深奥之极,惊为天书。”郭笨聪听得一愣,翻过那书本的封面仔细一看,这封面上分明印着“笔谈”二字,为何又说是“三谈”呢?
听琴看到这两个字,也是一愣,拉了椅子坐在桌前,将那书本细细翻看了几页,顿时明白了过来,道:“原来如此!”郭笨聪奇道:“原来如什么此?”听琴道:“所谓三谈,其实就是《梦溪笔谈》,只是其中又包括《笔谈》、《补笔谈》、《续笔谈》三部分,因此被称为‘三谈’。”
郭笨聪道:“原来是有三本书,但丞相为何只拿了两本呢?”听琴摇了摇头,显然也不明白,又将封面重新看了一遍,却见封面上除了“笔谈”二字之外,还印了另外三个小字“器用二”。再看另一本的封面,那三个小字又变成了“器用一”。
听琴看得甚是不解,她原本以为这两本书应该是《笔谈》、《补笔谈》、《续笔谈》其中的两本,谁知这两本书不但全是《笔谈》,而且都属于“器用”。她又翻到最后几页看了起来,终于弄清了状况,当下一一念了出来。
“《梦溪笔谈》,包括《笔谈》、《补笔谈》、《续笔谈》三部。《笔谈》共计二十六卷,分为十七门,依次为故事、辩证、乐律、象数、人事、官政、机智、艺文、书画、技艺、器用、神奇、异事、谬误、讥谑、杂志、药议。《补笔谈》共计三卷,为上述内容中十一门的被。《续笔谈》为一卷,不分门。全书共六百零九条,涉及天文、历法、气象、地质、地理、物理、化学、生物、农业、水利、建筑、医药、历史、文学、艺术、人事、军事……”
念到这里,听琴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索性不念了,将那几页细细看了起来,过了许久,这才抬起头看着郭笨聪,显然她没想到这书中竟然涉猎如此广泛。郭笨聪早已听得呆了,这不就是宋朝的《大百科全书》么?
其实远不止这些。《梦溪笔谈》是沈括在一百多年前写的,此书问世后,立即受到朝庭的极大重视,不久即被刊刻为官本与民本印行。沈括在著此书时,正担任大宋的司天监,其职责是观测天象与推算历书,因此书中对于天文、水利、地理描述得极为详尽。郭笨聪现在只是听了大概介绍,便已觉得不可思议,倘若他通读了整本之后,恐怕会觉得自己如果没有后世的《大百科全书》的话,即使在太平年间,也难有沈括的成就。郭笨聪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难道沈括也是穿越过来的?是从明朝还是清朝?
郭笨聪震惊之余,又细细翻看了书中介绍,这才知道《梦溪笔谈》的官本其实不止是一本书,而是总共四十七本,其中内容比较少的,就只有一卷;内容多些的,就分为上、下两卷;如果两卷也讲不完,就会分为一、二、三卷。然而这只是《笔谈》,若算上《补笔谈》、《续笔谈》,恐怕又得几十本。
二人看了许久,到了午饭时间也浑然不觉。
有人在门外道:“小姐,扁食的皮与馅均已备好,小姐是自己做,还是由厨房做好后端到小姐房中呢?”听琴这才想起该吃午饭了,转头看了桌上那几本书之后,又打开房门,道:“就请厨房帮着做好吧,也不用端到我屋,直接送到这里便是。”那人应了一声之后离开。
听琴回到桌边坐下,道:“公子,咱们不如将全套书都借来吧。”郭笨聪忙点头道:“是啊,我刚才也在这么想,只是不知能否借到。”如此说着,又将那书本翻开看了起来。听琴看他看得入神,也拿了另一本看了起来,过了片刻似乎觉得无趣之极,站起身来在屋中四下走了一会儿,又将桌上的茶水换了,然后拉过椅子坐在桌前,随手翻开另一本书胡乱看了起来。
又有敲门声响起,有人将午饭送了进来,这送饭的人竟然是侍琴。听琴正看书看得无趣,忽见侍琴走了进来,忙站了起来,喜道:“终于要吃饭了!姐姐也和我们一起吃吧。”侍琴奇道:“你们?”说着,又看了看手中的木盘,却是只有一个大碗。听琴看得一愣,又想起刚才说的“我们”二字,脸上微微一红,正要说些辩解的话,却听郭笨聪道:“是啊,大家一起吃吧。”
郭笨聪说此话时,连头也未抬,目光仍旧停留在书本上。听琴看郭笨聪如此入神,又想起了当日在船上的情形,知他近日又要连夜看书,稍一犹豫,道:“好啊,一起吃。”说着,向侍琴使了眼色。侍琴会意,走到门口对着门外那几人耳语几句,那几人依言去了。
不多时,已有人将盆碗备齐。郭笨聪心思犹在《笔谈》上面,随便捞了一块馄饨嚼了几口,点了点头,又皱眉叹道:“嗯,这扁食味道虽然好,但比起在船上吃的,却又多有不及。”听琴看他神情似乎要夸奖几句,却说出了“味道不好”的话,她本已有些失望,后又听说在船上那几日最是美味,心中甚是欢喜。
侍琴在一旁将二人神态看得清楚,不由得暗叹一声,心想:“小姐向来是心高气傲,但在这男人面前却使不出性子。他究竟是谁呢?他那日在船上说的一些话,竟然使朝庭转危为安,当真不可思议。”想起当日在船上发生的一切,侍琴忽然有些坐立不安,匆匆吃了几口之后便要借故离去。听琴急道:“姐姐这就要走了么?”侍琴点了点头,道:“是啊,老爷刚刚有了新书房,也该收拾一下了。”说着,已转身离去。
郭笨聪也未在意,转向听琴问道:“听琴,侍琴是你亲姐姐么?”听琴摇头道:“那倒也不是。在我五岁的时候侍琴就来了。她当然还是一个小丫鬟,但我爹说她是忠良之后,又比我大一岁,因此我就叫她‘姐姐’。爹对她甚是疼爱,除了陪我玩耍读书之外,什么活也不让她做。只是……我们几乎没怎么玩过,大家一直居无定所,每年都要换地方,直后三年之前陛下有了行宫,才算安顿下来,再后来,你都知道咯。”
郭笨聪看她说到伤心处神色黯然,正要想办法转了话题,忽听门外有人说话。郭笨聪隐约听到“军器少监”四字,忙走到门口一看,只见院内站了二人,其中有一名士兵,另一人却是寻常百姓打扮。这士兵与院中几人说了片刻,转头向郭笨聪这边看来,又见郭笨聪已出了房门,忙上前见了礼,将事情经过一一说明。
原来,这名百姓装扮的中年男子名叫吴三土,原是琼州一家烟花作坊的工匠,后来奉命来到军器院,如今已任药坊署令一职。
郭笨聪听得有些惊讶,因为他去军器院的第一天,便将大宋军器院的各种部门与职位全部调查了一番,并无药坊这一部门,甚至连炮坊也没有,倒是有个弩坊。难道是陆秀夫听说新**有望,因此临时成立了药坊?
吴三土上了见了礼,道:“属下冒昧来访,是想告诉少监一件事。新火药试制了几日,今日一早出了些样品,属下等四人已做了试验。”郭笨聪忙问道:“结果如何?”吴三土道:“属下等认为新火药的威力惊人,原本想请少监亲自去看看,但听说您身体不适,因此前来禀报。”他说此话时,神色间颇有得意。
郭笨聪喜道:“我的身体并无不适,咱们还是赶紧去看看新火药吧。”吴三土稍一犹豫,又转头看向那士兵。那士兵似乎也没了主意,转向郭笨聪道:“何尚书有过吩咐,少监近日身体抱恙,若无急事万不可打扰,我等原本不该前来……”
郭笨聪奇道:“何尚书?哪个何尚书?”那士兵道:“就是何中天何尚书。”郭笨聪恍然大悟道:“原来何侍郎升为兵部尚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