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笨聪大吃一惊!听这二人说话,听琴竟然是陆秀夫的女儿?他起初觉得震惊无比,再仔细地将近日的事情一一回想,顿时恍然大悟:听琴可以随意出入龙舟内的枢密院,又对各船事务了如指掌,众人见她也极为客气,显然她不是普通女子。今日,胡太医又隐隐透露说听琴姓陆,试问这朝中除了陆秀夫,还有哪个陆姓官员的女儿能让众人对她礼遇有加?
听琴半晌不语,想是已心乱如麻,过了一会儿,又道:“无论怎么说,爹都是对的。爹说时下危机四伏,朝庭中能被信任的人不多,女儿便成了跑腿的丫鬟;爹说朝中人员日渐稀缺,事务又太过繁杂,女儿便帮着爹整理文案;爹说这辈子最疼爱的人便是女儿,女儿也从未怀疑。只是……那日爹又说‘如要效忠大宋,女儿与公主必是最先投海的两人’,然而这次女儿却害怕了,并没有听爹的,全是因为女儿还不想死……女儿如此怕死,必定让爹失望了吧。”
陆秀夫又“哼”了一声,似乎已有些生气,道:“琴儿,既然你听不进去爹的话,爹也不再多说,只望你安心养好了病。”听琴淡淡地道:“爹说的话,女儿无有不从;只是此时抱病在身不便相送,还请爹爹慢走。”
郭笨聪躲在门后偷听,早已想好了接下来的对策:他原本想再退回去几十步,然后故意弄出些声响,再装作毫不知情地走了出去,便不会被人怀疑偷听了。然而如今听说陆秀夫就要离开,郭笨聪心急之下也来不及细想,闪身出去道:“丞相不要走,小侄还有要事相告。”
刚刚进了前院,郭笨聪忽又愣住,陆秀夫好端端地站在院中,看起来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众人听得有人大声呼喊,目光齐齐向后院门口看去,只见郭笨聪手中拿了几页纸,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郭笨聪站定之后,四下望去已不见了公主与云竹的身影,估计二人早已离开。他低头寻找了片刻,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子。众人看得惊异,又见郭笨聪用纸将这小石子包了起来,向陆秀夫掷了过去。旁边有士兵将这纸团拾起递与了陆秀夫。郭笨聪道:“丞相,这是小侄近日苦思冥想的结果,还请丞相按着上面的方子,尽快找人去试试。”
众人听他说到“方子”,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军器少监扔过来的竟然是治疗瘟疫的药方,只是这瘟疫连太医也束手无策,为何他一个年轻人却懂得呢?这当真是奇了。不过仔细想来却也有些道理,人人均染了瘟疫,唯独他安然无恙,说不定他真有些克制瘟疫之法。
其实郭笨聪倒不是有意口误。一来,这纸上写了制作火药的几种重要原料,而且每种原料又有详细的制作方法与步骤,其格式当真像极了一个药方;二来,郭笨聪忙乱间也想不出其它语言描述,又觉得将火药二字说了出来多有不便,弄不好还会泄漏了机密,因此口不择言,在众人听来倒像是一剂药方。
陆秀夫也觉得惊讶,将那纸团拆开看去,首先看到的是几个大字“新火药配方清单及制造流程详解”。陆秀夫看得心中一震,又若无其事地将这纸团收好放入怀中,道:“贤侄请放心,本相自会派人加紧试制。”说话间,已觉得这字迹极为熟悉,紧接着便明白过来,抬眼向听琴看去,却见听琴躲到了郭笨聪的身后,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声不响。
陆秀夫知道那日所发生的事情早已将女儿的心伤透了,只是她现在仍未大愈,却也不便过多相劝。这丫头看似娇柔善弱,其实性情刚烈之极,与其生母甚是相似;然她心思却极为缜密,做任何事情前都思虑周祥,这一点却又不像其母亲那般轻率莽撞。陆秀夫暗叹一声,心知今日不可再多说,遂又转向侍琴,柔声问道:“侍琴,你的病可也好了?”侍琴道:“我也好多了,老爷请放心。”
陆秀夫与侍琴说话时,语气极为柔和,目光中充满了关切之意,似乎在他眼里,侍琴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听琴。郭笨聪看得一愣,也不知陆秀夫为何会对一个小丫鬟如此礼遇,又或者说,侍琴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小丫鬟?倘若真是如此,侍琴为何管陆秀夫叫“老爷”,又称听琴为“小姐”呢?
陆秀夫与侍琴说了几句,又转向郭笨聪道:“陛下获知贤侄近日辛苦之极,特命御厨做了几道大补的汤菜,少倾便会差人送来。”郭笨聪喜道:“如此便太好了。”言毕,又觉得颇为不妥,忙躬身道:“谢主隆恩。”他也不知道宋朝人是如何感谢皇帝的,更不知道是否该因为一顿饭而感激涕零。
众人看他如此举动,均是一愣。陆秀夫也未太在意,道:“既然这两位丫头也已好转,想必其余人也无大碍。贤侄好好休息着,过几天瘟疫散去之后,本相还有要事商议。”郭笨聪忙道:“是。”
陆秀夫等人离开不久,已有几个太监提了饭盒前来。郭笨聪将二女安置在后院,又将这几个木盒也提了进去。
院内众人晒了一阵太阳,已有几人昏昏欲睡。郭笨聪看着众人情景,睡意更甚。他强打起精神,将那盒中的汤碗端到众人跟前,道:“这是陛下命人送来的大补汤,几位可尝尝?”众人均连忙摇头,有人道:“这是陛下赐给少监的,想是因少监近日劳累之极,因此备了补汤。别说我等尚未痊愈不便进食,便是痊愈了,也是使不得的。”郭笨聪看众人推脱,也不再相劝,又想起病患中有一人是船上的厨子,便走到其面前道:“这汤虽然有大补之效,看起来也晶莹剔透润甚为悦目,但比起先生做的扁食,却又多有不及了。”那厨师听得一愣,忙道:“少监如此说话,当真折杀我了,‘先生’二字万不敢当,少监称我刘三品便是了。”忽又奇道:“只是少监刚才所说的扁食,我却从未做过。”郭笨聪听得一愣,道:“前些日子在船上时,不就是你做了扁食,也就是馄饨,又或是抄手么?”刘三品更纳闷,思索了半晌方道:“少监说的扁食我也知道,此种食物在各地的称谓不同,或为馄饨、或为抄手,只是宫中的每种菜式都有专人负责,因此除了洪掌厨之外,并无人做这扁食。”说到这里,忽然又明白过来,道:“前几日晚 ,陆姑娘曾去过几次厨房,又向我问了些扁食的做法;只是当时已是深夜,我也在暗自佩服她一个小姑娘家,深夜独自一人进入厨房竟然不害怕,若是换了其它女子,想是无此胆量。”
郭笨聪听到这里已完全明白。其实他当时就觉得奇怪,时值深夜,又怎会有厨师待在厨房呢?原来那几日晚上吃的馄饨,竟然是听琴自己去厨房做的。此时再看听琴,只见她正低着头坐在椅上皱眉不语,估计还在想着刚才的事。郭笨聪浑身一震,心头炸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自己现在必须去关心某个人,否则这种感觉压在心底时间愈长,他就愈难受,甚至连心跳也要停止了。他端着那汤碗快步走了过去,也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是呆呆地看着听琴,结结巴巴道:“听琴,扁食……那扁食……”
听琴正低头想着心事,忽然听到郭笨聪的声音,抬头看了过来,却见郭笨聪手中端了一碗雪蛤梨花雨,口中却说关“扁食”,不由得大奇,难道这梨削得像花朵一般,他便以为是扁食了么?
郭笨聪手中端着那汤碗,心中有话却无法表达,又看到听琴抬起头来,清澈的双目怔怔地望向自己,眼神中透出无边的忧郁,他顿时觉得热血上涌,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袭遍全身,只觉得他的身体在这一瞬间已不属于自己。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这两个字的含义—眩晕。
郭笨聪差点站立不稳,又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鼻腔内似乎出现了一股血腥味,脑子也跟着混乱了起来,心中有一个念头:我终究还是得了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