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称作“史夫人”的女子走了进去,过了片刻忽然惊道:“哎呀,这姑娘确实是生病了。”郭笨聪闻言已顾不得许多,闪身进了屋内。听琴斜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衣服靯子均未脱掉,身上盖了被子的一角。那史夫人道:“快,快去叫医官。”郭笨聪忙道:“好,我去叫。”说着,已飞奔出屋子。
郭笨聪一路跑到前院,已看到有几人走了过来,脚步甚是仓促;其中两人的装束郭笨聪是见过的,正是军中的医官。郭笨聪颇为不解,军中的医官为何来到这里呢?难道这医官早就知道听琴生病了?又或是这院中还有其它人生病?他也来不及细想太多,跑过去急声道:“两位医官,后院中有一位姑娘病了,还请前去瞧瞧。”
其中一人惊道:“后院竟然也有人病了?”说着,又转向另一名医官道:“此处住的均是朝中的要员,还须禀报胡太医才是。”那医官应声去了。剩下的这医官眉头紧锁,从医箱中拿出一块白巾,又找人要了冷水 ,将这白巾浸湿之后,蒙在了脸上,叫郭笨聪在前面带路。
郭笨聪看这医官如此举动,心中更是纳闷,却也不便多问,带了那医官向后院走去。刚刚进入后院,已看到那两位妇人走出了听琴的房间,史夫人边走边说道:“咱家看得不会有错,妹子千万要信我,这姑娘得的怕是瘟疫。”
郭笨聪忙转向那医官问道:“请问先生,这可是瘟疫?”那医官道:“公子莫急,待我前去查看。”说着,已向屋内走去。郭笨聪跟着就要进去,那医官忙道:“病情未确诊之前,公子万万不可进来。”郭笨聪听得一愣,点了点头,站在门外等候。
那医官只进去了一会儿便走了出来,摘下面上的毛巾,连连摇头。郭笨聪忙问道:‘先生可曾诊出病因?“那医官叹道:“据我所查,确是瘟疫无疑。”郭笨聪微微一惊,又继续问道:“先生可知是什么瘟疫?”在郭笨聪的印象中,瘟疫似乎也没那么可怕,至少他也曾经历过几次全国范围内的瘟疫,周围也有人得过,但最后全部都被医治好了。
那医官只是摇头,道:“公子有所不知,今日一早,忽然有十几人都染了无名疾病,后经胡太医诊治,确是瘟疫无疑。这姑娘舌苔现出红疹,指甲缝间隐隐发红,与那十几人的症状完全相同。”二人说话间,已有不少人在院内等候,郭笨聪仔细看去,这些人均是昨晚住在这里的,想必是听说有人得了瘟疫,因此不敢在屋内久待,便聚在院中等候。
有士兵在后园门口大声道:“陛下有旨,此处已划为疫区,所有人员均需经太医确诊后方可离开。”这士兵话音刚落,院内的人顿时乱作一团,人人都在寻找着各自的家眷,又迅速向四下散去,似乎旁边的人都得了瘟疫,只有自己是清白的。
过了一会儿,已有太医前来,郭笨聪记得此人姓胡,曾给郭长发诊治过,忙走上前去问道:“胡太医,当真是瘟疫?”还未等郭笨聪靠近,胡太医连忙摆手示意,口中急道:“公子请留步,万万不可再靠前了。”郭笨聪听得一愣,随即又醒悟过来,如今这后院既然被划成了疫区,那么任何人都有可能染病,自然不能随便与外人接触了。
胡太医转向旁边一名士兵低语几句,那士兵点了点头,站直身子大声道:“此间凡经太医诊治后确认未染病的,可暂时住到前院,三日后仍无异状的,方可离开。”院中众人听得一阵哗然,未几,已有人开始收拾行李向前院走去。
郭笨聪虽然不知道古代的瘟疫究竟如此治疗法,但后世的各种疾病对他来说已是司空见惯,也未觉得瘟疫有多危险,转身进入了听琴的房间。听琴仍是沉睡未醒,也不知道是否是昏迷了。郭笨聪摇了摇听琴的肩膀,轻声道:“听琴,快醒来。”听琴只是“嗯”了一声,眼睛仍然紧闭着。郭笨聪又多用了些力,摇着听琴肩膀道:“听琴,醒来吃饭了!”听琴仍是不答话。郭笨聪伸手在听琴额头上微微一探, 顿时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人的额头会如此发烫。郭笨聪已有些慌乱,站起身来在屋内走来走去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门外还有太医,这才稍觉安心,又记得那士兵曾说过“隔离”一事,觉得还是随着众人待在前院为妙,当下便要转身走出房间,又看到房间窗户紧闭,复折了回来,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心想空气流通一些,多少有利于病情。夜雨后的微风吹进,带有些许凉意。郭笨聪在屋内四下查看了一番,将听琴的靯子脱了,拉过被子盖在了听琴的身上,这才离开。
已有医官将众人一一诊治,那些暂时未得病的,全都去了前院。郭笨聪也被带到了前院。院中聚集了十几号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在那里低声交谈着,不时又抬头四顾,似乎担心周围有人将瘟疫传给自己。郭笨聪一个人也不认识,在院中待了一会儿,甚觉无趣,随意走进了一间屋子。
这屋子是一间厢房,像是专为客人准备的,屋内陈设一应俱全。昨晚住在这里的人,估计官位也不会低,想必今天听说院内有人得了瘟疫,一早便搬走了。众人都在院中,谁也不肯进入房内。郭笨聪躺在了床上,心想既然不能随便走动,不如再睡上一大觉。然而他心中有事,又如何能睡得着,起身下床在屋中四下转了一阵,停在一面镜子前。看到镜中自己的形象,郭笨聪顿时愣住了,这是他回到宋朝后第一次照镜子。他的容貌虽然未变,但身上的衣服却变成了宋时的官袍,竟然与电视中看到的古代人一模一样,再看着自己那一头蓬乱的头发,郭笨聪这才想起今日起床后还未梳头,当下坐在镜前,在抽屉中翻了一阵,找到一只木梳,刚刚梳了两下忽又愣住,这几日间一直是听琴在为他梳头,今日身边少了听琴,当真有些不习惯。
窗外忽然传来惊呼之声。郭笨聪忙走出一看,只见院内围了一圈人。有面戴白巾的医官走了过来,众人又四下散开。郭笨聪走了过去,只见人群中间躺了一名年轻的男子,这男子倒在地下,口中说道:“大夫,救我。”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却已力不从心。
那医官俯下身去只是看了一眼,便向旁边微一示意,已有士兵走了过来,面上同样蒙着白巾,将那男子抬到担架上,走入了后院。过了一会儿,那两名士兵又走了出来,医官道:“辛苦二位了,速去将手洗了。”两名士兵应声而去。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均想起出来时每人都曾领到一块白巾,片刻间已有数人蒙上了白巾。
郭笨聪走到那医官跟前,悄声问道:“请问先生,这瘟疫可能治好?”那医官摇了摇头,叹道:“公子有所不知道,其实不止这里,兵营中也有人染了瘟疫,此时已有十多人被隔离了。”郭笨聪惊道:“竟然兵营中也有人得了病?”那医官看郭笨聪虽然面带惊容,却不像其余众人一样慌乱,这份镇定与其年龄极为不符,不由得暗暗称奇,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不过说来也怪,所有得病的士兵,均是来自同一条船上,因此太医院又建议说,所有来自那条船上的人员均要被隔离。”郭笨聪忙问道:“先生可知是哪条船?”那医官道:“听说是一艘军械补给船。”
其实不需这医官回答,郭笨聪也猜到了是自己乘坐的那条船。当时经过一场激战之后,士兵的尸首都排在了甲板上,说不定就是那个时候散开的瘟疫。
郭笨聪四下望去,一个人也不认识,顿时一阵失落,复又想道:“其实这瘟疫也没什么可怕的,但凡是人,都是有自身免疫力的。古代人没什么知识,只要是没见过的疾病,都称之为瘟疫。例如流感,在古代说不定就是大瘟疫,但是在后世,不就是发个小烧,睡个小觉么?只要明白了其中的科学道理,自然没什么可怕的了。”郭笨聪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却忘记了有时候流感还需要“打个小针”才能治愈。
郭笨聪在院中待了一阵,甚觉无聊,心中已暗自说服着自己:“听琴虽说是被派来监视我的,但这小丫头却并没有对我不住,这几日不仅端茶递水、洗衣叠被,而且还帮我磨墨写图,熬了两个通宵。啊,对了,定是她陪了我两个通宵之后,终于身体不支,再加上昨天冲入火海抢出书卷,又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这才病倒了,却被那庸医误诊为瘟疫。听琴此时在后院中无人照顾,我在这前院又举目无亲,还不如去陪着听琴吧。”
人总是抱有侥幸心理的,这种侥幸心理往往会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例如酒后驾车、赌博、以及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但凡做出这些事情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带有侥幸心理。郭笨聪倒不是因为无知而无畏,而是他知道自己在那艘船上待了两天,又与听琴朝夕相处,倘若听琴得了病,他或许也被传染了,同时他也抱有一种侥幸心理,认为自己身体向来健壮,应该不会被传染。
主意既定,郭笨聪也学着其它人一样,将面巾浸过了水蒙在面上,抬脚向后院走去。院门口有两名士兵在把守,均是蒙着白布。看到郭笨聪向里面走去,其中一人问道:“来者何人?”郭笨聪取下面巾道:“是我,新上任的军器少监。”那二人听了,似乎未被郭笨聪的官职吓倒,另一人道:“少监如果也染了病,自然是该进去的;但如果少监身体无恙,进去之后便不可再次走出了。”郭笨聪道:“这是自然。”说着,已走进了后院。
屋中,听琴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郭笨聪在屋内站了一会儿,知道自己的斤两有限,要论治病救人,万万不及现在的医官或太医,一时间又没了主意。无奈之下,郭笨聪又返回自己的房间,将背包取了过来,找出一页白纸放在桌上,对着桌子发起了呆。
“大宋朝庭刚刚脱险不久,元军是否知晓此事?倘若知晓了,会不会再派出重兵围攻?也不知道朝庭是否在备战,陆秀夫又在干什么呢?对了,张世杰不是还有一批精锐部队么,也不知道能否赶来会合?”郭笨聪胡乱想了一阵,又为自己的安危发起愁来,因为他知道,如果元军大举来攻,宋军又不敌的话,自己身任大宋军器少监一职,必定会成为战俘。郭笨聪忽然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接受这一职位呢?倘若只是个普通百姓,即使朝庭战败,也不至于因此而丧了性命。
如此想了一阵,郭笨聪暗自叹了口气,知道凭着自己目前的能力,万无可能改变大局。既然想得清楚,郭笨聪也终于静下心来,拿起笔将自己学过的其它课程目录一一列出。这些都是刚刚结束考试的课程,要列出大概目录倒也不难,只是再过些时日还能记得多少,郭笨聪自己也说不清了,总之是每过一日,忘记的便会多一些,已是无疑。
中午时分,有人送进饭菜。四名士兵将饭菜端进后院,又分给各房间。不多时,有七、八名男女进了后院,像是家丁丫鬟装扮,估计是得病的人中有官职稍高些的,家中便派人前来侍候。
有一侍女模样的女子,白巾遮面,身穿一件淡兰色短裙,左手提着一个篮子,右手提着一个包袱,向门口士兵打探了一番,竟然向听琴的房间走来。这女子进得屋内,看到郭笨聪正坐在桌前,微微一愣,又走向听琴的床边,只看了听琴一眼便哭出声来:“小姐,你还好么?”
这女子蒙着面巾,也看不清其相貌,但此时开口说话,却是与听琴一样口齿尚稚,像是十六、七岁上下。郭笨聪听她称听琴为“小姐”,心下大奇,问道:“姑娘是听琴的朋友么?”这女子转过身来,擦了擦眼泪,将郭笨聪上下打量了一番,反问道:“公子又是什么人?”郭笨聪忙道:“我是新任的军器少监,听琴姑娘这几日一直与我在一起。”那女子奇道:“公子是说,小姐这几日一直与公子在一起?”郭笨聪听她如此发问,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听琴,心想倘若你口中的“小姐”就是听琴的话,那便没错,当下用力点了点头。那女子道:“原来如此。”又转过头看着听琴,对郭笨聪再也不睬。
郭笨聪看那女子只是握着听琴的手,又将听琴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中滴下泪来。听琴被人握了双手之后渐渐转醒,看到眼前这女子,轻声道: “侍琴姐姐,你怎么也来了?”侍琴道:“小姐身染疾病,我又怎么能不来。老爷此时也该回来了,过不了多久便会叫太医前来。”
郭笨聪听这二人说话,也不清楚她们口中的“老爷”究竟是何许人也,但既然能请动太医,想必也是朝中的重臣,再看侍琴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完全未将四品官员放在眼里,他不由得好奇之心顿起。
过了许久,侍琴转过头来,看了郭笨聪一眼,道:“可否请公子打一盆热水过来?”郭笨聪连忙点头,回到自己的屋子四下寻找,却又愣住,这房内并无火炉,如何能取得热水?
好在医官们似乎已考虑周全,不多时院内已有热水供应。郭笨聪接了一盆热水,又往盆里加了少许凉水,试过水温之后端进了听琴的房间。侍琴接过水盆,转头看了郭笨聪一会儿,道:“还请公子请回避一下。”郭笨聪听得一愣,紧接着又恍然大悟,当下关了窗户走出房间,又带上了房门。
郭笨聪无处可去,独自一人守在门口,他也不知道侍琴究竟是何身份,竟然冒着危险前来服侍听琴,又称听琴为“小姐”,难道她是听琴的贴身丫鬟?如此说来,听琴并不是一个小丫鬟了?她是朝庭的高级密探?郭笨聪越想越觉得自己分析得没错。这也难怪,倘若不是至亲之人,又或者不是奉命行事,有谁会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照顾一个小丫头呢?
在院内闲站了一会儿,前院隐有争吵声传来。郭笨聪顺着声音走了过去,只见后院的门口站了几人,其中一人正是陆秀夫。陆秀夫与一名老者争吵着。郭笨聪也听不清两人在吵些什么,只看到陆秀夫比手划脚,神情异常激动。片刻间,又有两人赶了过来,却是郭笨聪是认识的,乃是枢密使林远图与工部尚书冯建功。这二人说了几句,也开始与陆秀夫争吵了起来。冯建功虽年近七旬,但说起话来却声如洪钟,此时他心急之下,说得更大声了些,郭笨聪隐隐听到他在说“别说是探望,便是走得近些也万万不可!丞相时时伴在陛下左右,倘若有了闪失,恐怕整个宫中都要遭殃了。”此言一出,陆秀夫似乎也愣住了,顿时停止了争吵,又拉过那老者连声吩咐,那老者听得不住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