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门槛,姜博喻一眼和徐锐对上。
他只穿了件单薄中衣,凛冽寒风中,前胸后背却都被热汗染得透湿。
“和易,我不能久留,你——你多多保重吧。”
留下钱袋,他瞟了姜博喻一眼,心虚地拢紧衣裳,又快步跑开了。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姜博喻回味许久,才咂摸出了点意思。
*
她与朝露暂住路家,国公府无人,徐锐是知道的。
如果只是有人策划普通的寻仇,不至于叫他大半夜穿成这样急急跑来给她送信。
若是她猜得不错,那些人的目标应当是小皇帝。
符采若是倒了,望都落入卫家手里,自然再也没有她的活路。
不过现在就急着动手,想来卫家的内斗已经接近尾声。
姜博喻无意识抚过勤王杖上的花纹,又想起了当日酣奭居中卫肄的落魄模样。
新族长有意笼络人心,树个外敌是再好不过的法子。符采和卫家本就有血仇,又是二皇子符英登上皇位的唯一阻碍,不找他找谁?
岑愈是头老狐狸,如此情况还能安如泰山,必定有所准备。
她思来想去,决定在符康身上赌一把。
——只要岑家把宝押在三皇子这儿,控制住三皇子,就能叫岑愈清楚自己没有合作以外的选择。
或许他会事后反扑,但都是后话,先得挺过眼下的难关再说。
岑家一脉笼络了不少武将,也只有他们目前才可与卫家抗衡。
她手上的底牌只有周达父子,打出去前得加一万个小心。
现在还没到时候。
姜博喻整理好表情,笑着进了院中。
*
“姜大人这是何意?”
添银叶云母的大手一顿,悄悄撤到了香炉扶手上。
刚点上的一点返魂梅被炉火细细晕开,书房每寸都填满了平和安宁的香气。
如此宁神静心的熏香,却也没叫眼前的青年神色有半分松动。
两刻前,周臧带人夜潜岑府,悄无声息地放倒了书房附近大半护院,余下清醒的侍卫和女眷都被围在了前院中。
岑愈笑容宽厚:“小将军,这可不是与人谈事儿的态度,姜和易没有教过你吗?”
话音刚落,一柄软剑便破开森寒月色弹到他喉间。
“闭嘴。”
剑尖的冷意封住他的喉舌。
过了一盏茶功夫,姜博喻才姗姗来迟。体弱多病的三皇子叫她拿鸡崽儿似的擒在手里,常年苍白的脸色因受了风吹,多出些凄惨的艳红。
岑愈握紧把手,神色如常地同她寒暄:“临近年关,姜大人不与尊夫人团聚,怎么想到来岑府了?”
姜博喻打个手势,周臧的剑又往前送了两分。
他眼神微动,笑着问:“姜大人这是做什么?”
“三王爷体弱,”她把符康拎到桌前坐下,夹住剑尖,佯怒呵斥周臧一番,才笑吟吟地向岑愈行了个礼,“能活到这个年纪,全托岑大人照拂。”
岑愈扯动嘴角,硬是挤出个和蔼的笑来:“姜大人这话说的……”
姜博喻将他从香炉旁拉开,强压着他坐下。
凉津津的月色顺着软剑滚到他额前,翻成一颗细小的汗珠。
“岑大人,新帝既立,按照祖宗礼法,合该送三王爷去藩地才是。”
岑愈皮笑肉不笑:“三王爷体弱是众所周知的事儿,您这是打算谋害皇室宗亲?”
这么大一个罪名扣下来,眼前的青年非但没有流露出惧色,笑意反倒更深:
“岑大人若是对旧礼心怀不满,大可上书直陈陛下,何必在这儿同我打嘴官司。”
她意味深长地摸出一黑一白两颗棋子并一把木尺,中指搁在中间,将棋子一左一右稳稳当当地排好。
“岑大人是个聪明人,”她笑着在木尺中间又摆了枚雕出傩戏面具的木块,尺子晃悠几下,勉强稳住了平衡,“若是撤去食指,覆巢之下,自不会留有完卵。”
岑愈深吸一口气,只装没听明白:“这傩面具刻得粗糙,配不上姜国公这等玲珑妙人儿。”
“岑大人若是听不懂,那便再加一枚黑棋。”
木尺摇摆半天,虽有木块滑向左侧尽量平衡,却也很快一头扎到了地上,立时溅起一阵劈劈啪啪的响声。
姜博喻摸出面纯白手帕,细细擦了十指,笑眯眯地按住周臧握剑的手,将软剑按回鞘中:
“岑大人,敢担风险是好事,但大赌伤身,还是谨慎为好。”
岑愈脸上始终挂着和善的笑容,握住扶手的五指却绷得关节发白:“姜国公这话,我怎的听不明白了?”
他捡起棋子和木雕举起,放在手心掂了掂:“这黑棋的份量,怎是小小一个木雕能取代的?”
姜博喻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把做工同样粗糙的木质小剑放到面具旁边:
“现在呢?”
岑愈松手,任东西散落在地,自顾自抓过茶盏轻抿一口,但笑不语。
姜博喻静立片刻,忽而低低笑开:
“今日岑兄焚的可是返魂梅?”
他眉心突的一跳,没来由生出了些不大好的预感。
“博喻不是风雅之人,不过依稀记得制这香需兑定粉?”
“不错。”
姜博喻叹息一声,过去拉上了窗户:“这韶粉加多了,可对健康不利。”她拿起沙制香瓶摇了摇,拔出瓶塞,笑着说,“听闻一米粒便可叫人中毒,能叫人浑身乏力、腹部绞痛。”
“你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