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知,等到来年梨花盛开的季节,你我再约上学仁他们去瑞阳山踏青吧。”
徐锐虽没有接受过网络文化的洗礼,仍然敏锐地嗅出了flag的气息:“浑说什么,下了朝便同我吃酒去!”
两人拌了嘴,压力骤减,谈话气氛松快许多。
不过这种情况下,也没人能真正放松下来。一进开明殿,铺面而来的就是暌违已久的考前焦虑感。
各色考生都焦虑不安,少数几个心态好的也受环境感染,眉头紧锁、嘴唇抿起,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站进队伍里,还能听见有人絮絮地交流考前准备,聚在一起胡乱猜题。
和周围一圈老伙计客客气气地打过招呼,姜博喻就闭口不言装掉线。
站在一旁的程加益向来沉稳,这会儿也难得紧张起来,微微倾身凑上来问:“姜大人,早上怎没在大正殿见你?”
姜博喻想了想,老老实实地答:“陛下没宣。”
对面安静片刻,鬼鬼祟祟伸来一只攥出无数细摺的袖子,扬了扬,露出底下烟青色的一角:
“姜大人,你我虽然只是点头之交,但你的为人,我向来是敬佩的。我现下可用的银钱不多,你先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她悄咪咪捏了把钱袋,忍不住鼻头一酸。
司空在外人眼里是个肥差,但程加益简直穷得没谱。
他是寒门子弟,据说家中一贫如洗,赶考路上都几次晕过去,全靠路人救济才勉强撑到放榜。
干到这个位置还不忘初心,实在难得。
见她没接,程加益拿腕子撞了撞她,低声说:“姜大人也不必与我客气,加益能有今日,多少也是沾了您的光。”
这说法有些牵强,但也还讲得通。
老皇帝先前起用过寒门子弟,但他们被世家子弟排挤后,抱团自成一派。
连着三五年里,大老板都不再起用寒门弟子,直到姜博喻被提到大司寇破开局面,才又提了几人一起上来,其中就有程加益。
但要说他这是沾了自己的光,姜博喻还是不大好意思。
她屈指用手背抵住程加益的手,婉言拒绝:“程兄家中还有稚子,还是你留着吧。情义值千金,博喻心领了。”
规规矩矩地站回原位没多久,一声“陛下驾到——”响起,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的群臣立时安静下来,悄无声息地各归各位。
再好奇大老板的精神状态,姜博喻都得老老实实地管住视线,不叫自己乱瞟。
大老板今天要是虚弱些就好了。
要是精神头太足,八成是回光返照。
当权臣辅佐新君固然是好,可手无重权又身居高位,和当活靶子没什么区别。
她宁可苟在大老板身后,指哪打哪,保证敬职敬责。
可惜天不遂人愿。
老皇帝声如洪钟,半点听不出缠绵病榻的样子:“众卿平身。”
她偷偷用余光打量周围同僚,找了三四圈,确定周家父子并没有来开明殿。
如果猜的不错,大老板这会应当已经叫他们兵分两路,一拨控制权臣亲眷,另一拨把守宁王宫。
他在各方势力中平衡了几十年,临到最后关头,总算正面和他们对上了。
姜博喻品出他深藏的豪情,只觉舌根发苦。
今日之后,少不得一番腥风血雨,她奸臣的名头从此就要坐实了。
别人穿书不说流芳千古,至少也能顺带拯救一下世界。她可倒好,直接反向操作,奔着遗臭万年的路去了。
胡思乱想间,老皇帝客套话说完,甘公公领命上前宣诏。
头前无非是早上的会议记录,满朝文武有褒有贬地点评一遍,根据评语给了不同的奉赏,说现在是年末了,事情比较多,希望大家继续努力。
讲完这段,甘公公顿了顿,捞起圣旨,开始宣读会议记录。
昨晚和今早的记录合在一起,按官职大小排序公开了所有重臣的福利待遇。
用词质朴,叙述乏味。
姜博喻昨夜回去做了整晚的噩梦,熬到拖拖拉拉地宣读完毕,困得眼睛都不大睁得开,总算是睡着前等到了重头戏——立储。
宣诏完毕,满场哗然。
卫复当先按捺不住,使个眼色,叫亲信蹦出来进言:“陛下,大皇子暴虐成性,实非明君之选,请陛下三思啊!”
老皇帝饶有兴味地看他演完,朗声大笑:“和易,受贿万金,论罪该如何处置?”
猝不及防被点了名,她下意识晃了下脑袋清醒清醒,出列答:“斩。”
老皇帝摆了摆手。
曹显会意,上前一步:“来人,拖出去杖毙!”
卫复急道:“陛下不可!周大人乃是大宁的股肱之臣,居功至伟,若是轻易处死,会寒了天下忠臣的心呐!”
朝堂上立刻呼呼啦啦跪下一大片:“请陛下三思!”
老皇帝大笑:“卫卿,你道朕是当年那个十三岁的稚子,还任你拿捏不成?”他声音一厉,“贪墨赈灾款项,论罪当斩!”
不说卫复,姜博喻都忍不住心颤了颤。
“不过卫卿到底是我大宁两代老臣,”老皇帝柔了嗓音,亲自下阶将他扶起,“若是刑杀卫卿,想来会叫群臣心寒。”
姜博喻还在听场面话,冷不丁叫曹显一瞪,不情不愿地调整状态啪嗒一跪:
“陛下不可!赈灾款本可救济万民,却被层层盘剥中饱私囊!卫大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请陛下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
“那依姜卿的意思……”
姜博喻苦着脸:她就是个摸鱼的,能有什么意思?
她只是想等所有人都考完试拿到成绩了,请好兄弟出去喝点小酒,顺便复盘一下老对头吃瘪的好戏。
怎么皮球踢到她这儿来了?
老皇帝对卫复积怨已久,罚轻了肯定是不行的。
她斟酌片刻:“抄没家产,悉数充公,杖责八十。九族凡受其贪墨款项恩惠者,连坐,杖四十。”
八十杖打下去,大小伙子都得没命,更别说卫复这么个老头了。
她这是给老皇帝杀价的台阶。
“荒唐!”果然,大老板佯怒,动作唬人地踹到她身上,姜博喻顺势倒地,“卫卿是我大宁忠臣,怎能处以如此重刑!改于阶前杖二十,小惩大诫便可。”
姜博喻撑着跪直,不敢吱声。
看着是减轻了,但当着所有官员的面打,卫复今后颜面何存?
偏偏这还是杀价以后的结果,即便二十杖下去他也未必能活,卫复还得谢恩,不然就指定要被活活打死。
她偷眼打量,发现这老头气得脸红脖子粗,几乎背过气去。
可谢恩声迟迟没有响起。
几息之后,老头子回过味来,知是他二人一唱一和意图折辱于他,怒不可遏,竟呲溜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大老板的鼻子骂道:
“符周尔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