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结束前,我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七月半鬼门开的时候去寺庙里给我妈的牌位上了炷香。
每逢清明、七月半还有我妈的忌日,老秦都会让我奶带着我去庙里拜一拜。
按照老秦的说法,去佛祖面前拜一拜倒也不是说要求什么,就是图个心安罢了。
因此这次的七月半,我奶带着我找了个没什么车经过的十字路口,拿一个铁盆,带上一大包提前叠好的金元宝,然后慢慢地把这些纸钱烧掉。
七月半又叫鬼节,是万鬼回魂的日子,早前小半个月,我奶就会趁着下午的时候坐在餐桌边叠纸钱。
别小看了这叠纸钱,里面可是有不少的技巧,一捻一折都讲究的很,我奶每次都会叠很多袋,累在墙角里,高高的一大落。
这纸钱还分了人,一份要烧给我的太祖奶奶,一份要烧给我爷爷,一份烧给我妈。
还有一份,比其他袋子稍微小点儿,是我奶给自己叠的纸钱,所以是烧给她自己的。
她说,她怕她走之后我们不孝,清明鬼节不给她烧纸钱让她在下面饿着冻着,所以呀,每次烧的时候都要提前给自己烧一份,这样以后生后也不会缺钱。
老一辈的念头还真奇怪,讲真,我奶是从那个年代苦过来的,经历过□□也经历过文.革,当初来到我们这个地方还是逃荒来的,一路上,能吃的能啃的都给啃光了,到了还算富庶的江南这一带才勉勉强强苟活了下来。
所以她这辈子最怕的两件事,一个是挨饿,一个是没钱。
七月半的中午,我和我奶烧完了纸钱后,我奶领着我去了趟庙里。
我奶每次去的那个寺庙,听说唐代时期就修建成了,经历了这么多年,光是正儿八经记载在史册上的翻修就有五六次。
七月半来寺庙的人挺多的,大多数都是和我奶一个岁数的,我奶带着我绕过前面的四大金刚和大雄宝殿,最后来到了佛堂的侧面。
印有我妈名字的牌位就被供在这,满面墙的牌位和烛火,这些年我也算是轻车熟路,闭上眼我都能摸出我妈牌位在哪儿。
只是这一次,我见到了一个我多年没见的故人,在没什么人的祠堂里,我脱口而出了一句,褚叔叔。
褚叔叔听见有人喊他,便转过身来,他看到了我,只是间隔了好几秒,才像是恍然大悟般的认出了我。
他摸了摸我的发顶,说:没想到燕子都长那么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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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口中的褚叔叔全名叫褚学茂,掐指算一算,褚叔叔这个称号,我也前前后后叫了两年多。
我记得其实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见过褚茂学褚叔叔这个人,可能幼儿园吧,在一次我妈带着我去的同学聚会上。
那时候我就知道关于他的八卦,席间有阿姨对我妈说褚叔叔的老婆命不好,在把儿子生出来不久之后就因为癌症死了,留下褚叔叔和儿子爷俩活在这世上。
那时候我并不懂命不好的具体含义,但是第一次见面,我对他就没什么好印象,因为喝了两杯黄酒下肚的他,表现出特别钟爱我妈的欢喜,喝完酒对着电视唱歌的时候,也要搂着我妈的腰一起跳舞。
一众人哄笑,起哄说当初在学校里没断了的情,现在再续前缘也不迟。
也许是这种不清不楚的钟爱和曾经校园懵懂情愫的加持吧,渐渐地,我妈像是一朵陡然盛开的夜来香,突然地就迷恋上了舞厅,迷恋上了KTV,也迷恋上了褚学茂这个人。
说他是我爸妈感情破裂的导火索也不为过。
只是,当时只有几岁的我并不懂,我甚至对“离婚”的概念都很模糊,但是现在长大了,懂的多了,因此对于褚学茂褚叔叔的感情倒变得复杂起来。
说是恨吗,那也谈不上,毕竟曾经也是真情实感叫了两年多的褚叔叔,但是要说喜欢,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没有人可以心平气和的面对一个插足自己父母婚姻的男小三,即使他对我妈凭良心讲,还真的不错。
至少我妈住院化疗的那段时日,都是他前前后后不眠不休的陪着度过的,又是托关系找医生做手术,又是出钱化疗,总之作为一对半路夫妻,他于情于理做的都挺像样。
只是奈何我妈福薄,最终还是没挨住,撒手人寰了。
很多年后,当我对很多事情释怀之后,再回想起我妈和褚叔叔的事儿,我反倒是从心底里生出了一丝感激。
对,感激,感激他在我妈最后时刻的陪伴,至少给了她弥留在这个人世间的最后温暖。
其实我心里清楚,如果我爸妈没有离婚,我妈也没有再婚,那么活在最后关头的我妈,一定不会幸福。因为那时候的老秦,因为出任务半年都捞不着回家一趟,更别说每天在医院里陪床陪化疗。
因此这么一想,我反而觉得当年老秦和我妈离婚,对彼此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