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妈的葬礼结束后，我有好几年的时间没见到褚叔叔了，他看起来老了不少，两鬓也生了点白发，但是人是精神的，腋下夹着个小皮包，梳着油头，穿一身polo衫和黑西裤，颇有事业有成小老板的模样。

他见着我，非要请我和我奶吃饭。

我奶推辞说不要，奈何他实在坚持，我奶便让他带着我出去吃个饭，她要留在庙里听讲课吃斋饭。

于是我便坐上了他的马自达，被他风风火火的带去了高档大饭店吃饭。

路上，他问我现在在哪个学校念书，我说了我们学校的名字，他一拍方向盘，说那是个好学校，区重点呢！

我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只听见他又说：我们家熊熊今年也想考你们学校来着，但是今年不一样了，连考试都要摇号摇上了才给考，哎呀，真的是。

熊熊，就是我曾经的那个便宜弟弟，我自小就特别烦他。

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希望他别像当年一样，依旧鼓的跟气球似的。

一路上，我安静的闭上嘴，听褚叔叔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讲真我从不知道他这么絮叨，像是个收音机，只要不按下开关键，就可以不间断的喋喋不休。

说到学校，他又感慨似的说道：燕子啊，你妈妈要是在天上知道了你考上你们学校了，肯定也会为你开心的。

我不自然的笑了笑，其实心里特别没底。

我妈会开心吗，我不知道，我没有再接着练她一直逼我练的钢琴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生我的气。

我也没练芭蕾了，这她肯定会生气的，她一直告诉我，女孩子形体很重要，坐有坐姿站有站姿，练芭蕾会对我的体态有很大改善。

成绩么，现在在班上混的是不上不下，稍不留神就倒数，但是我努力的不给老秦惹事倒是真的，至少还没有像小学时候那样，特丢脸的被要求请家长。

其实这顿饭，真的可有可无，若不是褚叔叔的一再坚持，我怕是连我上的学校都不会和他多说一句。

他带我去的饭店很高档，是我们这儿刚开不久的大饭店，背靠着江，餐厅的落地窗一眼望过去就是无边无际的江面，偶尔江面上起雾，倒是一阵雾蒙蒙的，吃饭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仙境里腾云驾雾。

可见许久不见的这几年，他混的依旧是风生水起。

他给我点的菜，依旧是淮扬菜偏多，林林总总七八样，我也就挑了我最爱的腌笃鲜多吃了几口，他就让服务员单独给我再做一份打包带走。

腌笃鲜，主要是春笋和鲜、咸五花肉片一起煮的汤 ，在江南语系里，“腌”就是咸的意思；“鲜”，就是新鲜的意思；“笃”，就是焖的意思。

因此吃一碗腌笃鲜，最重要讲究的是“鲜”字，喝入口的汤汁要鲜，食材要鲜，熬出来要汤白汁浓，肉质酥肥，又要有笋的清香脆嫩，还不能有五花肉和腌咸肉的腥臊。

饭吃到最后，褚学茂点了根烟问我，说：燕子，这些年过去了，你不会怪褚叔叔吧。

我端着喝汤的小碗，听见他说的话后，反倒是一愣，傻傻的问道：怪什么。

褚学茂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后，说：就我和你妈的事儿，燕子你现在大了，也懂事了，所以有些事儿叔叔也不防着你了。

我“哦”了一句，沉默了几秒后，才说：不怪。

褚学茂对于我的反应也没太在意，他弹了弹手心里的烟灰，告诉我说：燕子，实话告诉你吧，当初你妈和我在一块儿，其实是以为你爸回不来了。那段时日她整个人都特别慌，怕你没了爸爸，又怕到时候你们孤儿寡母没人照应。

所以后来即使他俩离婚了，你妈也不太愿意让你和你爸多接触，怕你们父女俩感情太深，到时候你爸出了个什么万一，你接受不了。

什么？他这话着实让我的瞳孔一抽了下，我愣了愣，一时没明白过来意思。

什么叫……我爸回不来了？我问他。

褚学茂说：那时候你爸出任务，好像是去做什么卧底，九死一生的几率，你妈拦着你爸，但是拦不拦的又有什么意义呢，你爸的命是国家的，其次才是你们家的。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说：所以燕子啊，你爸才是真正的英雄，大英雄。

回去的路上，我看着街边的闪烁的霓虹，发了很久的呆。

后来我和褚学茂说了些什么，我早就记不清了。

但是我只记得褚叔叔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说：燕子，后来你爸从部队退伍转行当地方的警察，实在是屈才了。但是他是为了你才退的这个伍，你爸喝酒的时候和我说过这么一句，他说，他这辈子可以对不起任何人，但唯独不能对不起燕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