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飞向远方,紧紧咬着那短短一截叶柄。
从凌晨至正午,太阳渐渐升起,绛紫色的霞光熏染了大片天空。
枯萎的玫瑰花瓣在灿阳下又重归绚烂,被狂风吹散的零散花瓣像金色和暗红色的灰烬——在眼前燃烧了起来,被无形的火焰染成了金色。
夜莺追着花瓣。
她飞过印着道道马车辙痕的街道、飞过被白霜深深覆盖的湖面、飞过孩子哭泣恐惧的阁楼、飞过穷人被冻死的暗巷.......
她一直飞到快乐王子所在的中央广场。
帷幕拉合。
雕像出现在人们眼中,也出现在夜莺的眼中。
那座最最耀眼的快乐王子雕像早已轰然倒下碎成了无数块,夜莺听见有人说:“那枝玫瑰离开了快乐王子,那座雕像突然间就变成了碎片。”
西比尔跪坐在地面上,看着那堆废墟,留下眼泪。
泪水落在那朵凋零的花瓣上。
玫瑰汲取这痛苦的泪水,一片又一片,它的花瓣神奇般的再次绽放,尽数变成瑰丽的绯红色。
红得像火,像心头的血。
远处的歌也在这一刻奏响了。
西比尔躺倒在舞台的地板上,她的脑袋和另一个人挨着,两人的位置成一条对角线。
就在这时,观众席才发现饰演快乐王子的青年也躺在废墟上,而二楼包厢里的贵客早已发现了他的身影,自帷幕被拉开就被惊艳到现在。
道林格雷痴迷地看着舞台上的青年,水晶吊灯的一束光直直照在他脸上,那感觉就仿佛是亿万星辰倾塌在他脸上。塞缪尔冰绿色的双眸宛若最耀眼的猫眼石,一个轻轻的眨眼,星光便碎成了深海般的忧戚和柔情。
这时只有小提琴演奏出忧伤的旋律。
西比尔和塞缪尔合唱着:
“我该去哪里?疑问,没有答案。
曾几何时回头,没有来路也没有去途。
世界中独剩一人的孤独,刺茎满布道路。”
道林格雷闭上双眼,男高音和女低音的合唱宛如山谷般在剧院回响。塞缪尔的声线很好识别,他在舞台上总有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像作诗般倾吐着文字。
令人迷醉而悠长的声音环绕在道林耳边,一直流进他的全身器官。微微颤动的旋律像是跳跃的脉搏,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就要沸腾起来了。
“被遗弃的玫瑰,逐渐凋谢的爱,
谁能拾起它,真心呵护?
雪花细语,结霜的寒
没有一个人来…”
夜莺的声音变得凄楚哀婉,令人流泪。最后的声调嘶哑而痛苦,夜莺咳出血,溅落在花瓣上。
在轻轻的小提琴伴奏下,玫瑰完完全全的开放了——在一个冬夜的下午,在一堆雕像的废墟旁,在一只死去的夜莺身边。
两人轻轻阖上双眼。
大提琴承接小提琴的旋律响起,演奏起二重奏。
音调最开始像顺流而下的溪水在低处徘徊,紧接着又忽然高昂起来像飞鸟穿破云层。十几秒后音乐又陡然收住尾音,让一切震撼的音符在空中回荡,久久不能消散。
那位最开始的吟游诗人再次途经此处。他发现了这朵玫瑰,将它捡起来,认真地观察和抚摸。
他重新弹起了里尔琴,用吟咏调的语气说:“这是比宝石还要珍贵的东西,我要将它写进我的长诗里。”
他唱起歌来:
“拿死来买一朵红玫瑰,代价真不小。谁的生命不是宝贵的?然而‘爱’比生命更可贵,一个雕像的心又怎能和人的心比?”
听众们阖上双眼,音乐在他们的心中涌动,泪水在他们的眼中涌动,他们跟着那动听的乐声轻轻叹息——
“而现在,死却是多么美丽!
快乐王子,玫瑰汲取生命,
抑扬顿挫,天籁歌喉却无人倾听。
耗费生命的绝唱啊,
蒙灰,碾碎,
谁能捡起那朵玫瑰,温柔埋葬林野?
那歌声去了——我是睡?还是醒?
似曾相识,某个故事中的失落篇章,
苍月深深低泣,北风哑哑哭泣。”
大提琴和小提琴合奏的音乐还在剧院里回荡,像是海浪翻涌。在数次旋律的反复后,一个恢弘壮丽的结尾展开了双臂,拥抱着所有人进入另一段永不会结束的旅程。
薄雾在舞台上弥漫,提琴声渐渐消失。
一切都变得如此安静,像是大雪淹没了所有:碎片,玫瑰和死去的夜莺。
一切安静的摇摇欲坠,欠缺的只是一声轰鸣。
管风琴就在此时响起,像一道紫红色雷霆劈开昏暗的天空,所有人都被惊醒。
几个激昂的音符后,太阳再次升起。
帷幕合上,这就是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