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当阳光还未给白金汉宫前的雕像镀上金色时,宫廷里的所有人员便开始运作了。仆人们有条不紊的布置宫廷宴会,技术精湛的厨师们拿起汤勺。
在清晨的日光下,各色甜品被整齐摆放在精致的瓷盘上,维多利亚女王最爱的博美犬走出豪华的窝巢,至少有十个下人服务它进餐。
不久前的大雨将伦敦的燥热稍稍洗净,天色亮得发白,一辆又一辆马车停在白金汉宫前。伯顿一家也在其中。
塞缪尔把搭在手臂上的外套穿好,跟着父亲走进宴厅。
平日里总炸出几根的发丝此时梳得整整齐齐,鼻梁高挺,下颌线条优美,漂亮的五官令人惊叹。塞缪尔习惯了被人称赞,娴熟地弯起浅绿色的眼睛,对着前来问候和敬酒的人笑了笑。
托马斯伯爵披着一件深色外套,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十足的风度和威严。塞缪尔大着胆子问他:自己能不能去别处看看。
父亲罕见的点了头,塞缪尔于是跑到甜点桌前,用叉子刺进一小块柠檬蛋糕,喂进嘴里。
环顾四周一圈似乎没有人注意这里,塞缪尔于是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今天寄到庄园的《先驱报》。
他在巴黎的时候给班尼特写了信,表达了自己对“马戏团”的兴趣。而班尼特也回了他,不过没有信封,而是直接送来了报纸。
上面的头版标题被班尼特用红墨水圈了出来——“纽约之耻:巴纳姆马戏团遭到了抵制”。
塞缪尔皱起眉头,轻轻念着:“此次抵制给巴纳姆先生的名声盖棺定论,一个伤风败俗,污人眼球的商人.....”
还未等他念到下面,宴厅里的人都惊讶的叫起来。塞缪尔收回报纸,满是好奇的走过去。
维多利亚女王坐在上方的王座上,勋爵和小姐夫人们站在红地毯两侧,塞缪尔见状走到了亨利的旁边。
亨利勋爵和他对视了一眼,勾起嘴角,露出一个问候的目光和愉快的表情。
“巴纳姆马戏团来了。”亨利不紧不慢的告知他情况。
“什么?!”
塞缪尔瞪大眼睛,看见菲利普·卡莱尔引着一群人踩着红地毯走了进来。
菲利普·卡莱尔是塞缪尔在纽约交到的好友,也是一位从伦敦到美国发展的年轻贵族,并且是一位才能出色的剧作家。两人志趣相投,平日里交流不在少数。
塞缪尔想起上次和菲利普会面还是在三个月前,而现在,这位年轻的剧作家在短短时间内就成为了——巴纳姆马戏团的资助人和学徒。
班尼特的批判字眼还在眼前浮现,菲利普穿着燕尾西装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视野里。自己的两个朋友真奇妙,塞缪尔不由的想。
人们的窃窃私语打断了塞缪尔的思绪,他看着前面从纽约来的马戏团。侏儒、黑人、长着胡子的胖女人,混血皮肤带着粉色假发的舞者,身高将近两米的巨人.....
那些在现代并不太稀奇的人士,在十九世纪的时代似乎显得过于与众不同。这种与众不同让他们受到别人的嘲笑和辱骂,此时此刻就是这样。
塞缪尔终于明白他两个朋友的想法了。班尼特认为马戏团的人把自己的特点在宣传里故意放大,当作噱头惹人发笑,是一种存在欺诈性质的行为,并且无助于改善他人的偏见。而菲利普,他显然觉得这能带给人们快乐和自由,也能让这些人找到自身存在的价值,这就足够了。
马戏团的侏儒讲了句话,惹得女王发笑,势利的贵族们也跟着勉强笑了起来。塞缪尔觉得这一幕滑稽极了,他叹了口气。
亨利扭过头看他,好奇的问:“你觉得这是丑陋还是美?”
塞缪尔认真的回答:“不管是丑还是美,这都是他们自己。”
亨利勋爵摸了摸下巴,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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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的一切都是雾蒙蒙的。
巴纳姆知道这个,维多利亚女王刚坐上王位的时候,他还和父亲在贵勋家里做着下人的工作。当蒸汽机轰隆隆燃烧的时候,他告别父亲的遗骸,告别已经和其他人定下婚约的女孩,独自来到美国打拼。
伦敦的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行驶,他在美国的煤矿窝棚里休憩。绅士们打开黑皮雨伞,他背起沉重的砖块,孤独眺望远处的星空,心里装着一个梦。
而当这梦正在实现时,他又回到了伦敦。
当回到伦敦时,一切糟糕如昨日。如果你是个普通的人,这座城市不会对你有什么期待。你看见沾满污垢的玻璃窗模糊不明,刺眼的汽灯映出自己惨白的面孔。绅士们竖起衣领和你擦肩而过,你们不会有什么问候和交谈。
但当你是P·T·巴纳姆时,你就得忍受这座城市对你的所有恶意。潮湿天气造就水土不服,突然降雨打湿手肘与裤脚,还有上流社会永远的指手画脚和窃窃私语。
所有一切都在告诉你——你不可能跨越阶层。
你是废物、怪胎,是下等人民,是格格不入的可怜虫。
是的,就是这样。巴纳姆想,他仍然被排挤。
他端着酒杯站在宴厅中央却格格不入,即使有无数人从他身旁经过,也没人愿意前来攀谈。除非菲利普站在他旁边,否则他连一杯酒水也拿不到。
菲利普花费人脉让马戏团能够来到白金汉宫表演,巴纳姆本认为他们可以凭此使贵族们改变想法。但现在还没正式开始他就发现,一场表演根本改变不了人们根深蒂固的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