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愣住了。</p>
终于，一声沉稳的咳嗽声打破了沉默。</p>
“坐回去，柯特森，还有各位。”</p>
摄政大人严厉的声音响了起来。</p>
“无论喜怒无常抑或欺凌弱小，都是懦夫之举，北地人还没有卑鄙到那个地步，”里斯班伯爵站到柯特森的面前，淡淡地道：“我们会决定如何处理此事——在与女士商议之后。”</p>
“事情既已发生，再怎么严刑惩戒他也是无用。”</p>
“在那之前，泰尔斯王子依旧是我们的客人。”</p>
摄政的话让柯特森眉头一皱。</p>
“他是对的，”年老的纳泽尔伯爵冷冷地附和：“不过是一则军情，看看你们都急成了什么样子——如果努恩陛下还在……”</p>
两位实权封臣的话让大厅里的烦躁和怒火平息了不少。</p>
封臣们纷纷坐回原位，但明里暗里投向泰尔斯的目光却没有分毫减少。</p>
泰尔斯闭上了眼睛，大脑却转动得越发快速。</p>
意外。</p>
如果非要到那一步的话……</p>
“女士。”里斯班回过身，温和地对塞尔玛暗示道。</p>
塞尔玛深吸了一口气，收敛了方才的失态，脸色难看地在尼寇莱的搀扶下坐了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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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瞥了泰尔斯一眼，目中神情难辨。</p>
“蒙蒂勋爵。”</p>
里斯班伯爵在大厅回复秩序后，转向一脸淡然的亡号鸦。</p>
“祈远城确定是星辰的军队吗？”</p>
摄政大人稳健地问道：“是否有他人伪装的可能？比如康玛斯？”</p>
“您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吧，”蒙蒂挠了挠后脑勺，对着台阶上的尼寇莱努了努嘴：“您觉得，我们搞错目标的可能性有多大？”</p>
封臣们齐齐皱眉。</p>
“五千轻骑兵，不可能是地方贵族，只能是……”林纳伯爵带着审视和怀疑看着蒙蒂：“你们交手了？”</p>
蒙蒂摇了摇头。</p>
“几天的时间里，那群星辰人连自由堡都没有靠近，只是在远远地观望，并不断派出游骑侦查，”亡号鸦看着手上的信件，啧舌道：“从刃牙营地到自由堡的距离——天知道他们怎么在荒漠里补给的。”</p>
听到这里，许多贵族们微微一愣。</p>
“游荡，游弋，逡巡，避战，关键时刻背地一刀，”说话的是纳泽尔伯爵，只见老头儿搓动着自己的下巴，目光微动：“这战术，听上去是不是很耳熟？”</p>
“比如，十八年前？”</p>
大厅里又是一阵沉默，许多人低下了头。</p>
柯特森伯爵闭眼叹了一口气：“操。”</p>
泰尔斯心中一动。</p>
“索尼娅·萨瑟雷和她的卫队还在断龙要塞里吗？他们又是从哪里搞来的五千骑兵——哪怕都是轻骑——一股脑塞进荒漠？”最年轻的赫斯特伯爵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扭头去寻找那个身影：</p>
“这么大规模的兵员调动，事先不可能没有一点消息，暗室的消息呢？卡珊夫人，你的……”</p>
赫斯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及时地收住了嘴。</p>
几秒后，蒙蒂轻哼一声：“无论是要塞还是暗室，你们都该去问国王——黑沙领才最清楚。”</p>
大厅里的群臣们又是一静。</p>
是呢。</p>
王座已经不在英灵宫，不在龙霄城了。</p>
只为埃克斯特而服务的暗室，自然也是一样的。</p>
所有人心中黯然。</p>
这就是……努恩王逝去后的，龙霄城啊。</p>
听到这里，里斯班伯爵长叹一声：</p>
“这已经不重要了。”</p>
“重要的是，如果星辰牵扯其中，”摄政大人凝重地望向神情萧索的女大公：“那我们接下来的西征……”</p>
大厅里重新响起封臣们的议论。</p>
林纳伯爵冷笑一声：“想象一下吧：在我们作战攻城的时刻，南边的荒漠里有着整整五千人在不紧不慢地围观，随时等着给我们一下，而他们的背后可能还有整个星辰王国……”</p>
“二十年前，哪怕我们有三位大公合力，因为白精灵们和康玛斯的插手，战争也拖了将近一年，”他眯起眼睛，仿佛想起了当年：“猜猜看，星辰能把我们拖上多久，两年？三年？”</p>
“看到这一幕，国王想必很高兴吧。”</p>
祈远城的使团们彼此对视，神情难看。</p>
大厅里的气氛越发压抑。</p>
泰尔斯无视着时不时向他扫来的不善目光，迅速重新排列着自己所知的信息。</p>
事情不会有那么简单，也不会有那么复杂。</p>
只是棋局需要向上抬升一点，原本以为，这是埃克斯特与自由同盟，甚至埃克斯特内部的风暴。</p>
自由同盟为了独立，黑沙领为了渡过难关，祈远城为了切身利益，龙霄城为了自身的权力平衡，其他大公们则渴望着坐视国王的衰弱与龙霄城的分裂。</p>
而现在……</p>
要把星辰加入进来。</p>
那么，在这场风暴里，星辰的最大利益，又在哪里？</p>
“这还只是乐观的情况，”柯特森伯爵掰着自己的手指，仿佛自言自语般计算着数字：“如果对面……对面真的是在血色之年后倾巢而出的星辰王国……”</p>
“再糟糕一点，算上在之前的战争里吃亏的白精灵，和看局势下注的康玛斯北方四城……”</p>
“而我们，我们只有龙霄城和祈远城……”</p>
纳泽尔伯爵看着他计算着筹码的样子，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说出那句让许多北地人心中不忿的话：</p>
“埃克斯特上次打败仗……是什么时候来着？”</p>
没有人说话。</p>
咚！</p>
独臂的克尔凯廓尔伯爵一拳擂上椅臂，发出沉闷的震响。</p>
铁青的脸色诉说着他此刻的心情。</p>
封臣们纷纷捏紧了拳头。</p>
“情况变得复杂了。”里斯班伯爵脸色不变，平淡地道。</p>
纳泽尔点了点头。</p>
两位老朋友和老对手，难得意见一致。</p>
泰尔斯仍旧在飞快地思考。</p>
一个个猜想浮上他的心头。</p>
“如果出兵的计划不变的话，我们就需要重新调整兵力部署，包括征召兵员的质量，”这位老伯爵语气沉重：“对敌自由同盟，对敌星辰王国——这其中的差别可不是一星半点。”</p>
“你是说，退兵？”里斯班的话稳稳地传来。</p>
“我没有那么说，毕竟女士已经作出了承诺，而且事关龙霄城和沃尔顿的荣誉，”纳泽尔伯爵严肃地道：“但如果仍要出兵迎战，我们就不能再以之前的那种态度，草草对付了。”</p>
“毕竟，我们要面对的对手，是将近七百年的——宿敌。”</p>
“西陆之盾，帝国之裔。”</p>
没有人再说话。</p>
只有亡号鸦摇着头呼出一口气。</p>
祈远城的继承人，伊恩·罗尼则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看泰尔斯，又看看台阶上的塞尔玛。</p>
怎么会……</p>
大公的座位上，塞尔玛神色怔然。</p>
就在此时。</p>
“不。”</p>
林纳伯爵抬起头来，吸引了整个大厅的注意。</p>
“问题其实很简单，”这位表情冰冷，出言如刀的伯爵，这次重新看向了泰尔斯，如有深意地道：“我们既不需要增兵，也用不着犹豫。”</p>
泰尔斯头皮一紧。</p>
来了。</p>
事情发生之后，他所最担心的部分。</p>
许多人微微一动。</p>
“星辰有来搅局的军队。”</p>
“而我们有他们的继承人。”</p>
林纳伯爵阴冷地道：“泰尔斯·璨星王子，对么？”</p>
“一个璨星家谱上从未出现过的名字。”</p>
那个瞬间，泰尔斯只觉得身周射来的目光越发冷酷。</p>
赫斯特伯爵一怔：“你是说……”</p>
林纳伯爵叹了一口气：“剁下他的一只手，给永星城送去吧。”</p>
“告诉他的疯子老爹：马上退兵。”</p>
“问题解决。”</p>
那一刻，女大公猛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泰尔斯。</p>
但泰尔斯依旧无动于衷。</p>
于是女大公又着急地看向自己的摄政，但里斯班伯爵只是微微摇头，示意稍安勿躁。</p>
北地人们安静下来，看向泰尔斯的眼神越发古怪。</p>
在这其中，亡号鸦蒙蒂对他露出诡异的微笑。</p>
依然像是猎手，看向自己的猎物。</p>
泰尔斯叹了口气。</p>
“嘿，适可而止吧，”终于，赫斯特伯爵忍不住出声道：</p>
“这可不符合北地人的做法——铁血王掏心下酒的蒙昧时代已经过去三千多年了！”</p>
林纳伯爵摇了摇头：“这就是他的作用，感谢诸神，浪费了六年粮食，这个金贵的人质终于派上了用场。”</p>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p>
“等等，那可是一夜之间，处决三百贵族的铁腕王呢——据说那疯子全程观刑，目不转瞬，”柯特森伯爵殊无敬意地冷哼一声：“如果他真的如传言般心如铁石，这样也不肯退兵的话……”</p>
林纳伯爵笑了。</p>
“你们够了，”赫斯特伯爵不耐烦地哼声：“释放他换取退兵，或者干脆杀了他表明态度都行——对星辰人不满，我们就折磨小孩子出气？这算怎么回事。”</p>
林纳伯爵冷笑一声。</p>
“这可不是出气，再说，我们就是在释放他啊，”他的眼中露出寒芒：“只不过，以分期的形式而已。”</p>
赫斯特伯爵皱起眉头。</p>
分期？</p>
“一封信的说服力不足，那就两封，三封，四封……”</p>
“反正他除了手掌，还有手臂，腿，脚，还有眼睛，鼻子，耳朵……”林纳伯爵阴冷的话语回荡在泰尔斯耳中：“每写一封信，我们都‘分期’释放这位王子的一部分。”</p>
“直到凯瑟尔王退兵。”</p>
“或者绝后。”</p>
听到这里，泰尔斯闭上了眼睛。</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