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局促不安地嗫喏道:“世子,是我的错。”她将脑袋埋的更低,小声道歉:“全是我的不是。”
纪莲谈默了下,忽然转了个话头:“在登州的时候,我曾去过沈府一次,你还记得你们正厅匾额的题书是什么吗?”
沈灵毓听他提起登州旧事,身子不觉轻颤了下,半晌才讷讷道:“是...洁身自好。”
纪莲谈瞥了她一眼,泠然开口:“你知道就好,洁身自好素是沈家家风,你祖上曾随太.祖安过天下,风评素来清正廉洁,你父兄亦是作风清正之人,便是沈家历代女子,也是贤淑清白,你纵不能为沈家扬名,也不该致沈家蒙羞。”
他难得说这么些话,只是字字如刀,刀刀见血。
他想到沈灵毓的种种算计,心下止不住生出一股烦闷,声调更冷:“你出身侯府,陡遭大变,过不了清贫日子也不为过,只是不该为了权势富贵这谋算,以色侍人,人皆鄙之,这道理,你当是明白的。”
沈灵毓肩头颤抖了几下,深深垂下头去。
纪莲谈等了片刻,不见她像平时那般伶牙俐齿的回话,皱了皱眉:“哑巴了吗?”
沈灵毓这才抬头,眼尾泛着红色,眼里滚了一圈泪,她这回却咬紧了牙关,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过了半晌,她才嗓音发颤地道:“我不是...”
她不是为了权柄富贵,她虽生于锦绣堆里,却也不是吃不了苦头的,若非瑞王的威胁,她难道愿意这般处心积虑?
在原书里,瑞王强占她之后,她不禁摧折,生了场大病,损了容色,瑞王很快就厌烦了,把她赏给了手下幕僚将士,他们轮流...
没多久之后,她就被裹着草席抬出了王府,死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甚至没有一件完整的衣裳。
就连沈氏余下的族人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好些连完整的尸首都保不住。
可是书中剧情这个缘由,除了她之外,谁又能知道呢?若她敢说,很快就要被当成妖女问斩了。
她哽咽了下,似乎也懒得再解释什么,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多谢世子垂询,受教了。”
她往日的眼泪说来就来,如今这般要哭不哭,强自忍着的样子,倒是比哭的梨花带雨更让人动容。
纪莲谈的目光落在她腮边泪珠上,顿了顿。
沈灵毓深吸了口气,也没了说话的兴致,福身一礼:“若世子没有旁的吩咐,我就先告辞了。”
纪莲谈唇瓣动了动,还未启唇,她已经错身离开了。
他绝非心软之人,也不会因为沈灵毓掉了几滴泪就心生怜悯,只是她方才的神态很不对劲,仿佛藏着无限哀愁,似乎有什么话未说尽。
纪莲谈轻轻捏了下眉心,唤来近卫:“近日留意着沈府些,若有异常,即刻向我回报。”
......
沈灵毓今日当真是筋疲力竭,浑身湿透不说,脖颈上还留着周三郎掐出的青紫印记,就连头发丝都透着颓丧。
青橘见她这般惨淡模样,吓得惊呼了声,慌忙地准备热水服侍她洗漱,又忙扶着她上床歇息。
沈灵毓连动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昏昏沉沉栽倒在床上,也不知睡了多久,等青橘唤她的时候,外面已经是炎炎烈日了。
她勉强把眼睛睁出一条缝,问道:“怎么了?”
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的厉害,青橘先服侍她喝了一盏温水,然后才道:“刑部的李都官来了。”
李都官曾经受过她父亲的赏识提携,他也是难得念恩之人,沈家的案子后续一直由刑部兵部在审,他也时不时过来,透些不太重要的风声。
他今次前来,想必是案子又有什么变故。
沈灵毓还是昏昏沉沉的,勉强起身换好衣裳,扶着青橘的手走了出去。
李都官面色凝重,见着沈灵毓这般憔悴,先是一惊:“沈姑娘...”
沈灵毓随意摆了摆手:“我没事,只是昨日受了风寒。”她追问道:“大人有何指教?”
李都官犹豫了下:“这桩案子...”他叹了口气:“几日前瑞王不知为何,向圣上请旨,想要接手此案,圣上本是不允,但瑞王好歹在刑部挂了个名,他审案也算名正言顺,和圣上缠磨了几日,圣上...已经应了。”
这消息对沈灵毓和沈家人无疑是晴天霹雳,她甚至能猜出瑞王为何一意要接手此案,无非是前几日她没被少尹算计成功,他索性接了这案子,这才好拿捏她。
沈灵毓手指骤然收紧,半晌才嗯了声:“多谢大人相告。”
青橘有些惊慌:“四,四娘子,咱们该怎么办?”
沈灵毓指尖拂了拂腰间垂坠的流苏,努力使声音平静下来:“只能搏一把了。”
瑞王接下沈家案子之后,只怕很快会来胁迫她入王府。
她连接多日噩梦,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她在前日的梦中得知——瑞王对佛手香过敏,每每闻到都身有异常,闻到佛手香之后虽不致死,但至少会病上一场,若他病了,皇上想来也不会为他耽搁查案,必会另外选人审理此案。
眼下纪莲谈已经对她颇为厌烦,在他那里已是绝路,=这法子虽九死一生,但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这法子风险极大,若非被逼至绝处,她也不想如此,可她不动手,瑞王就会放过她,放过沈家族人了吗?左右都是死路,倒不如赌一把。
她用力咬了咬下唇,努力压下心中生出的惊惧不安惶恐等情绪,过了半晌,她才抬眸,对青橘温声道:“我忽然想吃佛手了,咱们去街上买几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