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四年了。
那么久,那么煎熬,那么漫长。
……
刘叟很快去而复返,一进门,噗通一声跪下,边抹眼泪边求恳:“公子,让小人和小娘子说说话吧……”
他看着高大魁梧,老成稳重,哭起来却是泪如雨下。
元璟不为所动:“看到她了?”
刘叟擦了把眼泪,“看到了……小人一开始不敢认……”
阿吉推开门,指着那个坐在窗下的小娘子说她就是枝枝时,刘叟有些生气。
那个纤瘦得像柳条的小娘子,怎么可能是枝枝?
刘叟站在角落里看了很久,才敢确认小娘子真的是枝枝。
她变了很多,模样,身条,眉眼……还有眉宇之间的神气,以前的枝枝总是神采飞扬,光彩照人,现在的枝枝,似乎只是眉眼有些像而已。
“公子,小娘子一定吃了很多苦,才会变成这样……”
刘叟眼圈通红。
元璟神色淡漠:“你继续去坊市探查消息,不要见她。”
刘叟无奈退下。
元璟继续翻看账册。
刘叟藏不住话,见到元妙英,一定会嘘寒问暖,把这些年的事全告诉她。
她想打听他的身份官职,他偏不叫她知道。
不能让她太得意。
……
夜色中隐隐传来一两声鸡鸣,天快亮了。
元璟吹熄灯火,合衣躺下,闭上眼没一会儿,坠入梦中。
梦里他赤着双足,在泥泞中追逐着一辆马车,马车越走越远,他跪倒在泥水里,嘶喊她的名字,喊到肺腑里灌满血腥气。
他考取功名,派人去各地找她,可是始终没有她的音讯。
元璟时常梦见自己找到她了。
一会儿梦见金榜放出,自己身着绿衣,打马金明池,她倚在酒楼窗前看热闹,认出马上的他,又惊又叹,挤进人群里,想和他相认。
一会儿又梦见她躲在一座大宅里和仆从踢球,自己带着兵马去抓她,她吓得瑟瑟发抖,抱着他的腿求他原谅。
然而元璟梦到最多的,不是她的祈求。
他总梦见她在哭。
梦里的她孤苦无依,神情麻木,在呼喝声中做着各种各样的粗活。
一年又一年,元璟踏遍山水,终于找到她,攥住她的手,咬牙切齿。
“枝枝,我找到你了。”
枝枝抬起头,木然的脸放出光芒,接着又黯淡下来。
她眉眼弯弯,轻轻一笑:“可是哥哥,我已经死了啊。”
枝枝死了。
元璟心中绞痛。
手中小娘子柔润的手臂渐渐脱去皮肉,她微笑的脸也一层层腐化脱落,慢慢变成一具白骨森森的骷髅,散落一地。
元璟踉跄着跪地,一点一点捡拾起地上的人骨骷髅,捧起头骨,拂去尘土,按进怀里。
就算成了枯骨,他也要把她从地底挖出来,紧紧攥在掌心。
……
辽阔的晨钟在朦胧晨曦中回荡开来。
元璟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
枕畔空荡荡的。
他顾不上穿靴子,长袜直接踩在地上,几步踏出内室,拉开房门,往西厢走去。
披头散发,眸光黑沉。
廊前值守的亲随对望一眼,也不敢拦,拔步跟上。
元璟一路冲进西厢,推门进屋,走到床榻前,掀开帐子。
床上熟睡的小娘子揉揉眼睛,醒了过来。
曦光里,一双血红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凶狠阴鸷,似要噬人血肉。
“啊!”
妙英毛骨悚然,失声尖叫。
床榻边伫立着俯视她的黑影动了动,青白面孔上掠过一丝冰冷的笑。
她跑不掉了。
妙英吓得心如擂鼓,喘了半天才平复下来,还没出声说什么,元璟冷冷地瞥她一眼,若无其事地转身走了。
梁知节找了过来,看到元璟情状,不敢吱声,跟着走远。
妙英靠在榻上,半天回不过神。
阿吉进屋,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安慰妙英:“小娘子别怕,公子刚才是疯疾发作了……”
妙英一惊,翻身下地,一把抓住阿吉的胳膊:“你说他有疯疾?”
阿吉点点头。
妙英的手在微微发抖,压低声音问:“除了你……还有谁知道他……他有疯疾?”
阿吉叹口气,“公子每天在吃药,远近的人都知道。你现在是公子的人了,以后服侍公子要勤谨恭顺,提醒公子按时服药。”
说完,不忘叮嘱妙英:“别在公子面前提这事。”
妙英的心沉了下去。
元璟的亲随不肯透露他的官阶,却能毫不顾忌地说他有疯疾……这说明,元璟的疯疾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以至于根本不需要掩饰。
这个秘密本该只有元家人知晓,为什么会人尽皆知?
以前元璟疯疾发作时只是头疼而已,和头风之症差不多,绝不会变了性情……可是刚才他确实像变了个人。
他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
妙英心口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