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住着都尉府蓄养的婢女舞姬,后院闹腾了这么久,婢女们也都被叫起来盘问,此刻都在廊下风口里站着,个个冻得面色青白。
看到小娘子被仆妇扯着头发拖回长廊,人群安静了一瞬。
“枝枝……”
有人低低地叫了一声。
仆妇端了一只茶盅过来,罗婆子示意她们扶起小娘子,掰开她的嘴,灌了大半碗茶下去。
小娘子没有挣扎。
罗婆子摔了茶盅,冷笑道:“枝枝,守卫都尉府的可是咱们大梁的骑兵,你一个弱女子,怎么逃得出去?”
枝枝眼睫轻颤,一言不发。
罗婆子接着道:“再说了,你逃出都尉府又能怎么样?边地可不是什么太平地,一座山头一窝匪,还有喝生血吃生肉的胡虏,见女人就往上扑,落到他们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才是叫天天不应,骨头渣子都得啃干净了!”
她拍拍枝枝的脸:“你安安生生的,好好伺候冯都尉,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好日子长着呢!不比落到胡虏流匪手里强?”
茶里搀了药,药劲上来了,枝枝坐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发颤,牙齿咬得咯咯响。
她已经几天没吃饭了,她头昏眼花,脸上身上火辣辣的疼,肚腹肠胃一抽一抽的,像有把刀在里面翻搅。
好疼。
好冷。
好饿。
但这个叫枝枝的小娘子仍旧紧咬牙关,一声不言语。
罗婆子虽然一肚子的火气,到底不敢真的折磨都尉看上的美人,况且之前什么手段都用过了。
她冷哼道:“真是天生下贱!自讨苦吃!”
枝枝被拖回房里。
哐当几声脆响,门上落了锁。
枝枝紧紧抱住自己,蜷成一团,这样的姿势让她觉得好受了点。
凛冽的狂风从坊市城郭中呼啸而过,卷起几丈高的沙尘,夜风拍打坊墙院落,如厉鬼嚎哭。
枝枝听着风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双冰凉的手拂开她脸上的乱发。
枝枝惊醒过来。
“枝枝,是我,香奴。罗婆子让我来给你抹药,她怕你伤了脸。”
来人低声道,手指蘸取药膏,抹在枝枝脸上。
枝枝疼得颤了几下。
香奴忍不住长叹:“你这是何苦……”
枝枝嘶了一声:“要不是他们天天给我喂药,我兴许能逃出去……”
她差点就从罗婆子眼皮底下逃出府,可惜都尉府院深墙高,她被喂了药,手脚发软,无力攀爬,还是被守卫抓住了。
香奴听她的口气,竟是毫不气馁的样子,抿了抿唇。
她们这些人都是献给冯都尉的礼物,不管先前有什么苦衷,入了府后,她们渐渐认命。唯有这个叫枝枝的,明明容貌最为出众,也最得都尉喜欢,偏偏性子最犟,几次三番想逃走。
罗婆子不许婢女给她送吃的,饿着她,天天给她喂药,派护卫守着她,她还是抓住机会逃出去。
香奴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已经冷掉的炊饼,喂到枝枝嘴边。
枝枝饿极了,下意识一口咬住炊饼,想起什么,又吐了出来。
“你吃过了?”
她问香奴。
香奴一愣,心中五味杂陈,点点头:“我吃过了,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的。”
枝枝这才捧住炊饼吃起来。
她伤了脸,嘴巴动一下,半边脸针扎一样疼,只能小口小口往嘴里抿。
香奴看着她,语重心长地道:“枝枝,冯都尉可不是一般人,在流沙城,谁都得听他的!我听人说,冯都尉和东京城里的冯家连着亲,冯家你听说过吧?他们家出了一位皇后娘娘,是皇亲国戚!”
枝枝没作声。
“冯都尉位高权重,我们得罪不起,你就算逃出去了,冯都尉下一道令,各地搜捕,你能逃到哪里去?”
“在都尉府当差,不愁吃,不愁穿,也不愁被胡虏抢去当奴隶,比整天担惊受怕好多了。”
“我这些天打听清楚了,都尉夫人是汴梁人士,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留在冯家老宅为都尉尽孝,没跟着上任,如今这都尉府管事的是都尉纳的一位侧室,为人厚道,对下人宽和……”
“都尉膝下只有几个小娘子,还没有小公子……”
香奴絮絮叨叨一阵,看枝枝一直不搭腔,沉默下来。
“枝枝,难不成你是良家子?还是家里给你定了亲?所以你不愿给都尉做姬妾?”
她突然问。
枝枝吃炊饼的动作停了下来。
香奴紧盯着她。
枝枝抬起头,和她对视,笑了一笑,“这炊饼……是罗婆子让你送来的吧?她让你来劝我?”
香奴一呆,又羞又愧,脸上霎时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