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炎哪里知道延禧宫是荀嫔的住处。
润心孕事公布之后,他得另寻一处驻足停留,好叫旁的宫嫔转移视线。
皇后受宠本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人生有贪嗔痴妒,这一点无论男女皆是不能免俗。
官场里的倾轧攀诬未必比后宫里的纯良干净,凡有利势,便免不了一个争字。
他珍爱润心,多方谨慎保护母婴二人的安全。
又温惜金盈欢的同乡之情,不肯把战火祸患引至她的储秀宫。
先前即使是幸过,也是轻描淡写一笔勾去,赏赐平平。
柳承炎选了个日暮时刻漫游在后宫里,漫无目的,也不知要去哪里。
晚风吹在脖颈上是暖的,还能听见促织在起伏叫唤。
陈毫伺候在玉辇旁边,不着痕迹地打了个手势。
前头的轿夫会意选好了路,明面上仍是听从圣意,四处逡巡。
但轿子还未去延禧宫,皇帝便出了声。
“花香很好闻,是谁宫里的紫藤?”
陈毫哪里分得清紫藤香与杜鹃香,木讷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旁边的小宫女机灵。
“像是荀嫔娘娘宫里的花儿,她养了满墙满架的紫藤,隔着一道弯都能闻见。”
柳承炎微微颔首。
“去吧,拦着宫人,不得通传。”
皇上不喜欢刺耳张扬的通传声,这道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宫辇停在延禧宫前,两盏红纱笼高高挂着,烛火通明。
到了这里,低郁温柔的紫藤花香更加清明,像是夜色里燃着的又一盏灯。
柳承炎把随从尽数留在宫外,独自走了进去。
庭外静谧一片,有扫洒太监仓皇行礼,见着陈毫的手势都自觉噤声。
秋千架还在前后晃动,像是不久前有人刚玩过。
除此之外,石桌上仍布着一局残棋,旁侧的瓜果盘刚刚收敛起来。
他瞥了一眼,旁侧宫婢小声解释。
“娘娘不让我们收拾,说是等解开了再装回棋篓子里。”
少年垂眸看了一刻,捻了三子依次落下,轻笑道:“现在便破了,明日你留给她看。”
他并非讨厌荀这个姓。
荀家同张家一样,都是功勋世家,如今有势无权,并不用忌惮太多。
当下文官占朝廷主体,武官皆是被有意地分散至边防各地,京中禁军尽归皇权,无人使唤得动。
他只是不喜欢被人安排任何事。
不管是白睦序安排的皇位,还是荀太后有意推举的皇后。
若是荀梅歌是选秀时被他一眼看中的人,恐怕日子会比现在好过许多。
柳承炎清楚这不关她的事,因此也没有冷落太久,今日既然碰巧,就进来看一看。
荀梅歌并不知道他今日要来,只如入宫后一百多个冷寂的夜里一样,在主殿里同婢女一起玩棋打牌,消磨时光。
他循着声音走过去,能听见白骰落蛊,桃木陀螺滴溜溜的在桌上打转。
“升了!”少女击掌笑道:“这回我入了蓬莱,总算是有了出息!晴荷,轮到你了。”
只听陀螺又是一转,她的声音听着多了几分小得意。
“你思凡被贬,得受几回苦了。”
晴荷失笑称是:“还是主子好福气。”
柳承炎并不多听,只站在殿前,轻叩两下关严了的前门。
她们习惯被遗忘在深宫里,日暮时就已经阖门待睡了。
玩闹声中断了一刻。
“谁啊?”
“小成子不是守着门呢,怎么没声了?”
胆大的宫女前来应门,刚打开了一条缝就看见明黄色身影,登时惶然跪倒。
“奴婢有失远迎,望皇上恕罪!”
荀梅歌还在看选仙图里的名牌,过一会儿发觉婢女先后去了前殿迟迟没有回来,这才大着胆子过去。
“怎么了……前头出事了?”
她走过去,瞧见宫女皆是没了踪影,门还紧掩着,当真和闹鬼了一样。
“晴荷?雪竹?”
门外不发一声,越发显得诡秘。
荀梅歌屏着呼吸心想真的闹鬼了,小心翼翼扒开一隙门缝。
少年笑着吓她:“哈!”
“啊!”
荀梅歌真是跟兔子般蹦了起来,再回过神时看见柳承炎的模样,终于反应过来。
“皇上?!”
她这会儿本该行礼,可皇上都不尊礼数吓她一回!
按着嬷嬷们口里的描述,她的夫君是天子,是帝王,听着都是沉甸甸的厚重名号。
乍然一见面,其实是年纪相仿的少年,哪怕穿着盘龙绣锦的华服,瞧着也亲近又俊朗。
柳承炎也是第一回见她,心情很好。
“梅歌比画像上显得脸颊下巴更瘦一些,到底还是亲见了好看。”
荀梅歌哭笑不得:“那画师登是吃了回扣,没把我给画明白!”
她原本想了许多种见到他的方式,从画像递出去时就在忐忑地等,哪想到有今天这样的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