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初立时,太//祖爷权衡利弊,发行宝钞作为朝廷俸禄。
那时候没有贸然开采铜银金矿,是因为国家统一没有多久,中央对各地的管束还不够彻底。
贸然叫大量劳工去淘金采银,很有可能会引发新一轮动乱。
再者,蛮子们撤退的时候比卷铺盖还要干净。
别说金银铜钱,就连百姓家里的铜器都要抢个精光,搜刮一空带去草原里。
太//祖爷之后,后面几位皇帝也沿袭前面的做法,以宝钞支付官员薪水。
那么问题来了,没钱怎么办?
印,拿纸印出来的都是钱。
宝钞快速贬值,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只能秘密以物易物,或者用铜钱碎银,但无论是商贾贸易还是日常生活,都麻烦得不行。
柳承炎先前看到皇后的小钱袋时就听说了这件事,真和翁奕为聊起来才转过弯来。
他没有做过生意,但明白最浅显的道理——
纸不值钱。
但金银贵重,非常值钱。
什么时候银子变得如路边的石头般随手可拾起几块,以金银为基底的架子才会彻底崩溃。
在那之前,由纸钞转金银,都是沉稳靠谱的好法子。
“你如今重任户部尚书,是想要广开商路,让百姓们赚到海外的白银?”
“臣听闻,虽然东瀛一带物资匮乏,但西洋一带葡人极喜白银,从前买卖瓷器丝绸时都出手慷慨。”
翁奕为自袖中取出一卷海贸图,珍重上呈。
“陛下,若银流上下,内外通贯,百姓们使得,自然更赚得。”
“若能将徭役赋税悉数转为白银,谷子布匹留给子民所用,朝廷只取分内之银,便是万流回京,金银悉归!”
柳承炎展开卷轴相看,纸面上画着东南沿港的往来情况,还标注了着重几处。
他将海贸图递交陈毫。
“挂在朕的书斋里,朕要每日都看见。”
天贶节一结束,户部的整改紧跟着来了。
第一条变革,即是朝廷上下今后统一发俸白银。
第二条则是修编税法,新命名为《大昭统银律》。
说巧不巧,这里头的门道,柳承炎年少时还真知道。
他当初困在藩王府里,没少听家丁们谈天说地解闷子。
家丁们虽然效命惠王府,但家里都有种庄稼的亲戚,还有好些个农忙时要告假回去收粮。
凡是种田的人家,都得按律上交公粮,这时必然遇见一桩丑事,世称‘淋尖踢斛’。
斛如宽口方缸,用来装米,一斛即六十斤。
凡是路上颠簸出来的米,自然都算正常折损,归官员所有。
结果横贯南北的官员都想出个法子,就是过去猛踹一脚。
这一脚得恰到好处,既不能把木斛彻底踹翻,又要想方设法地给自己谋些好处。
踹完之后,留在里头的是公粮,散落一地的就成了官府的油水和甜头。
踢斛法用在平常兴许无事,碰见灾年,百姓无粮,国库无粮。
所有粮米分散在中饱私囊的官宦手里,往往还要囤积居奇,哄抬米价。
农夫犹饿死,再怒便是要起义了。
柳承炎还是世子时,没少听家丁们聊鹭洲官员狠踹一脚时的情形。
他那时候只当是茶余饭后的笑话,还没有完全听出其中的辛酸。
现在《大昭统银律》的修订,正如一剂猛药,要自北京辐射南北,将这弊病彻底除掉!
待统银律修完,百姓们不必交粮交布,便是徭役都可以用白银来抵掉。
其中损耗、数量都有严格控制,断不可再留出这样供官揩油的空隙。
虽然民间仍然严禁金器流通,但银两自此放开管束,商人买卖均可自由使用。
这时候,京城内外还在风传天贶赐宴的盛景,没有太多人听见修税法的风声。
户部上下自然是加班加点地拟定条目,把老祖宗定下的旧典搬来逐条对照修改,夜深仍是灯火通明。
翁太傅直呼人手不够,又得旨扩招百人,自翰林院国子监选来聪颖之人相助。
一筐筐纸墨运进衙门里,刻蜡板的细刀都坏了十几把。
六部里旁的官员有人听见风声,但也不敢贸然打听。
现在锦衣卫像是无处不在,多说几句不该问的怕是要掉脑袋!
话虽如此,今年年俸将要发白花花的银子这事还是传了出去。
不是宝钞,不是布帛,是咬一口能硌着牙的银子!
当官的也能明明堂堂的用银子了!
一时间,再上朝时好些人用极炽热的眼神看翁奕为,简直像是看见从天而降的财神爷。
后者被盯得一脑门子汗,缩着脖子躲在白首辅旁边。
白睦序乐得不行。
“你这也算广结善缘。”
“白兄莫取笑我!”
柳承炎等着户部的文章,正寻思着闲下来要不要再出一趟宫城,孔嬷嬷过来拜见,手里还端了一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