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梅歌这才抬头,跟梨花猫似得绕着木匣子转了圈,像是生怕里头有个什么活物出来咬人。
太后看得烦了,出声让人掀开盖子。
轻纱一落,二十三弦竖箜篌露了全貌。
银弦桃木,缀玉雕鸾,还用沉水香内外熏过,靠近时都能感到安神宁静。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太后淡淡道:“拿去吧,仔细学着。”
这箜篌在唐时用于龟兹西凉的奏乐里,曾经盛传一时,到了昭朝逐渐没落,民间会弹的人并不算多。
比起小家碧玉常学的琴筝,箜篌胜在音色华丽清澈,恰好对上了荀梅歌的性子。
少女围着箜篌又转一圈,亲亲热热地去搂太后,就差亲上一口。
“还是姑母疼我。”
“尽说些昏话。”荀太后任她搂着,又叫了个婢子出来:“这是晴荷,今后教你奏曲舞乐。”
“箜篌一看便是名师亲手做的。”荀梅歌仍在端详那乐器,轻咂一声,没再说话。
“可惜什么?”太后听出来她话外之意:“你想要凤首箜篌,是不是?”
“谦卑些,哪怕是装出来的。”
“你次次见到冯润心时都面无表情,拧个笑出来也不像个好脸子,真以为哀家不知道?”
少女这才松开怀抱,退到一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声音细如蚊呐。
“……是,梅歌知错。”
另一头,陈毫送完皇后瑞嫔和荀嫔之后,就把旁人的活儿交给手下,自己回宫领赏。
柳承炎正听白首辅讲前朝力士拔树的笑话,跟着笑得前仰后合。
几轮茶饮吃食送过,旁边陪侍的大臣很有眼力见的告退,白睦序聊天也累了,摆摆手说今儿真是吃不动了,老臣告退。
柳承炎随即起身,亲自送一众老臣出去,还亲自嘱咐了轿辇代步相送。
等人影都瞧不见了,他站在乾清宫门口伸了个大懒腰,算是了了一桩大事。
今儿午后设茶宴本来是一时兴起,他原以为老头子们都会显得局促拘谨,没想到相处起来很是愉快。
不仅白睦序喜欢谈天说地,旁的内阁大臣也各个很有见识谈吐,聊起来亲切但不僭越,进退把握的很好。
他原以为,自己进宫以后是该被他们刁难一二的。
登基那一日,老臣们让他过去一趟,原也大有深意。
柳承炎这些日子没少琢磨自己该与这些臣子保持一个怎样的距离,是否该更威严些,还是更神秘莫测些。
他想来想去,今天跟内阁喝了趟茶,反而心里豁然开朗。
他们哪里是要为难他,是怕被他为难。
原因再简单不过。
前朝皇帝在任期间,三天点火五天烧房,还真干过带着奴仆去强抢民女这种荒唐事。
人家要的就不是选妃纳妾,要的是横行霸道肆无忌惮的这个爽快!
别说朝政混乱,大臣们成日提心吊胆跟在后头想维护皇威都难。
白睦序和一众老臣守江山守了几十年,好在一来疆土未落外敌的手,二来武将们被先帝呼来喝去乱出征一气,没有造反的心思。
荒谬的三十年里,还真有藩王起兵作乱,也很快被镇压伏诛,没惹出大乱子来。
否则就凭他们这几个文官,未必能看见大昭朝的今天。
今日近距离一见,双方忌惮消解大半,倒是其乐融融。
柳承炎并没吃几块糕点,心思都放在碧血案上。
从前在户部供过值的老臣程光启索性倾囊相授,从江宁织造讲起,把前后环节都剖得清晰明白。
他不贸然定论,也不急于站队,只是两三句话点拨清楚案子该从哪入手,便是问责也该去问谁。
几盘点心换来金玉良言,划算得很。
一想到这,柳承炎浑身神清气爽,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这会儿才想起来被晾在一旁的陈毫,招了招手。
“茶点可都分发后宫了?”
“是。”陈毫忙不迭道:“皇后很喜欢桃花酥,还回赠您了一枚新打的金鱼络子。”
“瑞嫔跪谢皇恩,还特意问您近来身体如何。”
“除此之外……荀嫔正在苑里种芍药花,奴刚好捧去的也是金粉香团,恰巧应了景。”
柳承炎听完皇后的反应以后注意力都在金鱼络子上,把玩了会儿滴溜溜的珍珠圆眼睛便亲手系在腰侧,转身跟没听见一样:“摆驾太液池。”
陈毫愣了一下:“……是。”
这么突然,他都来不及准备!
现在怎么办,去通知荀嫔吗?
旁边的小太监木头刚送完点心回来,闻声怔了一下。
“金嫔正睡在湖上呢。”
他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被柳承炎听见。
“金嫔?”
“是,”木头摸着后脑勺道:“金嫔贪凉,又喜欢泛舟,冬时便常去湖上踏冰,这两天暖和了,索性下午都去湖上睡一会儿……”
柳承炎大笑一声,迈步出了殿门。
“她倒是很会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