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觉寺此刻山门还未正式打开,锦衣卫提前走了偏道隐秘上山。
帝后虽都身着寻常粗布衣衫,但僧人们知道利害轻重,在清场时仍是以最高礼遇相待。
此处天高旷远,檀香浅淡,放眼一望有湛青群峰被春花点染,近远皆有好景色。
他们在祝祷声里上香礼拜,高处金像俯瞰众生,宝象庄严身躯巍峨,眉目里含着慈悲。
主持以红绒垫捧出两串剔透的金珀手串,向他们深行一礼。
“听闻尊客大婚不久,谨献微薄心意。”
“祝二位白头永偕,枝繁叶茂。”
金琥珀剔透澄净,是比蜜蜡更难寻的珍品。
陈毫在一旁看得眼熟,斗胆道:“奴曾听闻大昭朝初立时,大觉武僧曾助开国将军大破敌阵,后来先帝赏赐丰厚,难道说……”
老主持颔首而笑:“如今已在佛前供奉百年有余,心诚则光开,唯望贵客喜欢。”
柳承炎双手合十:“大师有心了。”
小皇后小心翼翼地接过佛珠,眼见夫君已戴在左手上,抿唇笑着也戴上右腕。
帝后告别主持,相携去侧院花圃游览踏青。
未时一到,山巅佛钟高鸣,等待许久的香客们纷至沓来。
此处许愿极灵,而且老主持据说已有八十八岁高寿,在京城里唯与清虚观的玄隐法师有得一拼,平日里哪怕没有唱卖,也日日香火鼎盛。
这次金蚕被的消息一被放出去,很快就传得神乎其神。
民间对碧血案态度不一,但平日里连银子都使不得,更何况是纯金的用度。
换言之,像极了普通百姓不能吃肉,但今天有块凤凰肉公开唱卖。
——便是踮着脚看看,也是个稀奇!
时辰一到,男客女眷由屏风分开,既定的几样唱卖之物被逐一摆到大殿高处。
圆寂高僧手持多年的念珠,不知名香客敬赠的鎏金宝瓶,众僧抄录的百卷经书,雕刻着释迦拈花的鲸脂佛烛……
一样一样叫价成交,每成一桩便有僧人引客人去偏殿录册移交,场面很是平稳有序。
金蚕被自然被安排在最后一项,此刻只是放在高处露了一角,但已被烛火映出了丝缕金光。
冯润心坐在女眷之间,此刻听得出神。
她左右皆是便装的女暗卫,也都打扮作普通侍女模样,不会引起外人怀疑。
偏偏后头有个衣衫略破的老妪自入殿后便盯着她的衣袍上坠着的明珠,此刻趁着女客们都在仔细听看殿上的唱卖,悄悄伸出干枯的手。
唱卖之事多是富人参与,不少穷人也混在队伍里,一来讨个成交后的福糕填饱肚子,二也是看个热闹捧捧场。
便是佛门这样的清净之地,先前也捉住过好几个偷香火钱的贼。
此刻老妇人想顺走她衣侧由细线牵引的南珠,两个暗卫俱是隐秘地按住袖刀引而不发,时刻准备接手后续的麻烦。
以皇后的身份,便是偷走了也不可闹出太大动静,回头把这老妪带去深林里处理了便是。
“四十贯!”
“四十五贯!”
“五十一贯!”
“五十一贯,”高处的僧人报价道:“三唱未竞,益价不犯!”
屏风两处的香客们尚在犹豫,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早就看你多时了,还真敢动手?!”
老妪痛叫一声,已是被擒住手腕,只两指一掐便开始不住讨饶。
冯润心听见背后有动静,下意识往回看,正对上一双看着她的桃花眼。
只见一剑眉明眸的少女反手擒了老贼,一身骑装飒爽英气,连头发都不如寻常女子般挽成髻鬟,而是高高束起,好不耽误骑马习武的功夫。
“你遭贼了,知道吗?”少女淡笑一声,起身便把老妪拎小鸡一样带去武僧那边:“她手里不干净,腰里好像还藏了几个荷包——喂,是我给你搜身,还是你自己掏出来?”
老妪也是没想到自己会这时候被抓住,本来颤颤巍巍还想抵赖几句,被她刀子般的眼睛剜过一道,哆嗦着全从怀里掏了出来。
甚至还偷了个铜手镯,也不知道是怎么给捋下来的。
动静一闹出来,男客女眷均是惊动起来,自发检查身上可少了什么东西。
“我的香包!”
“戒指?我的戒指在她那!”
老妪见势想跑,武僧已是长棍交叉着抵在门前,吓得她噗通跪倒,不住求饶。
主持叹了声,过去把她偷的东西悉数点清交还,单独把老妇人带了出去。
如果让她还留在这里,怕是回头要被人活活打死。
冯润心已意识到她是在帮自己,即刻过去致谢。
“我叫商启香,今年十五。”少女笑道:“该是喊一声姐姐还是妹妹?”
“十五岁,”冯润心忍不住举高手去够她的头顶:“明明比我小一岁,居然高这么多!”
“对了,你姓商……”她一时语迟,后知后觉道:“难道是商将军的独女?”
“正是。”商启香后退一步,仔细打量道:“你没有丢其他东西吧。”
“没有没有,都检查过了。”冯润心本来想说从前花朝节我们见过一面,你父亲和我哥哥关系很好,但话头都咽了下去,只笑道:“我姓马,单名一个水字。”
“也是交了个朋友,”商启香看她觉得亲切,总觉得小时候在哪见过,但说不上来:“今后有空定要去府上找你,我们放风筝去!”
骚乱并不算大,只是暂时中断了一会儿唱卖,也刚好给各人一炷香的时间略作休整。
柳承炎坐在屏风另一侧清晰听见了她们两人的交谈,但尊着礼数没有贸然过去打扰其他女眷,等到去偏殿里休息饮茶时才等到冯润心。
两个暗卫也没想到另有人插手,一进殿里忙不迭下跪告罪。
柳承炎清楚她们的身手和考量,没怎么刁难,只是拉着冯润心检查一遍。
“戒指没有丢,珠串没有丢,你放心。”冯润心有些羞赧:“还盯着我看!”